如果我還愛著電影

親愛的小九：

你好么？

很久很久都沒有見到你了。不知道你這些年過得怎么樣。前幾天我回到母校，一個人在操場上看一群一群的男孩子踢足球。我想起了你，我們曾經一起在這操場上走著一圈又一圈，你給我講你看過的電影，我都記得，你說你第一次流淚的電影是《媽媽，再愛我一次》，那時小小的你在漆黑的電影里肆無忌憚地大哭，甚至晚上回家還一個人在被窩里流淚。

那是你第一次感受到電影的魅力，那年你九歲。我們都是獨生子女，卻可以一起長大，分享快樂，承受著一些痛及馬不停蹄的憂傷。初中的時候我們一起讀攝影班，因為覺得那些意象需要某種方式保存下來，恒久不變，我給你拍了很多照片，現在回憶起，真的感謝這些照片，因為有它們我的記憶才有可以依據的所在，當它模糊時，有它可以清晰；當它遺忘時，有它可以記起。

還記得初中二年級我們經常翹課一起去看電影的事情嗎？我們對那些復雜的數理化徹底失去了興趣，于是一起出逃，你慌稱肚子痛要去醫院，由我陪伴。然后就抄小路偷偷去電影院。我們之所以能這樣大膽是因為你的小姨是醫院里的，總能給你開很多證明。電影院的老板是我父親的老戰友，在部隊時負責放電影，退役之后開了家電影院，他花很多的時間和金錢去收集那些老電影和書。所以我們進去可以不要錢，還有一大袋瓜子可以吃。他很疼我們，經常給我們講電影故事，甚至關門之后給我們放專場電影。諾大的電影院只有我們和銀幕上流動的光影，人小小的，白色屏幕大大的，里面的故事正在發生中。那就像一間小小的天堂電影院，我們兩個拼命地吸收來自電影的養料和水分。那位叔叔送給我們的書一直都放在我的書柜里，紙張早已泛黃，有著時間的味道。里面夾著一張你站在電影院門口的照片，你做了一個飛翔的動作，臉上笑顏如花。想來也是一種預示，你終有一天會從這里為了夢想而飛走。

我們看之前的老電影，那些自然是那叔叔珍藏的。看《廬山戀》和《生死戀》之后我們都對愛情產生了朦朧的幻想，你開始變得有些矜持，束起高高的馬尾辮，喜歡穿白色純白裙子，書包上也有各種小配件，而我也開始注意班上漂亮的女生，忽略了你關注的眼神。很多東西一旦失去便無法再追尋回來，所以無數個我想念你的夜晚我都會獨自一個人看《大話西游》，最后至尊寶說出那句經典臺詞時是那樣錐心刺骨的痛，我了解了。然后我就在冰冷的夜里放肆地流淚。

你還記得我那輛藍色單車嗎？看完《十七歲的單車》之后我們對單車有了新的認識。平時坐公交車的我們約定一起騎單車上學，也不是矯情，只是覺得單車是自由和成長的標志。就像《藍色大門》里面那一幕，孟克柔騎著單車和大人們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互不干擾。我們都開始有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還有電影的。我們約定一起考電影學院，用自己的手去記錄光影。

高中的我們很少往電影院里鉆了，因為忙著考試和書海，但是我發現你一直沒有放棄看名著的習慣，而且你還會和英語老師借來英文原版的名著電影。那時你家有了影碟機，周末的時候你邀我一起，而我卻以踢球為理由拒絕，因為感覺自己是個男子漢了，更向往在綠茵場上馳騁。終于有一天你生氣地對我說，你離電影越來越遠了。我們都曾經把電影作為一個夢想，你一直在堅持，而我惰性太大。高中三年，除了和你一起看的電影，我的電影日志基本是空白，而你已經記了滿滿的三個筆記本。

你終于考上了電影學院，一切都很好，只是你和我的語言變少，我去南方的一所靠海的大學，一直都會給你寫信，你有時不回，有時只是淡淡地說幾句，在我們中間的不僅僅是天南海北的距離。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這種隔膜來自共同語言的喪失以及你的心痛。我曾經是那樣狠狠地傷害過你，而我并不知道。你是希望我考電影學院的，因為你一直記得我們的約定，這個約定包含著無限的可能性，我們從小認識，一直陪伴著長大，很多情愫已經扎下根去，只是我忘記小心呵護。和你分離我才深刻體會：我一直能如此安心是因為你陪在我身邊。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我措手不及，你畢業之后結婚，去美國加州繼續深造，漸漸失去聯系，一切都太突然，來不及思考，便成了定局，我想重新開始，卻已經無法扭轉歷史。《春光乍泄》里那句“不如我們重新開始”對于我有著強大的誘惑力，我很想對你說，只是你已經不在我身邊。

你臨走的時候曾經給我發過一條信息，如果你還愛著電影，那又該會怎樣？你知道嗎，我一直愛你，可是你放棄了電影。看到這一行字，我的淚無法控制地流下來，我在繁華的大街上終于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我知道我徹底地失去了你。那一瞬間關于我和你，關于我們和電影，關于時間，關于歲月，關于愛情的所有酸的甜的一起涌上心頭。

很長一段時間我意志消沉，唯一和我相伴的就是酒和電影。我看了很多電影，中國的，外國的，各種類型的，這時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是一直深愛著電影，電影的美麗與動人是無可比擬的。我深深為此后悔卻無法告訴你，因為加州，我知道那是電影的天堂，有電影的你一定很快樂，我希望你快樂，一直快樂。

現在，我有些釋懷，因為我們彼此之間還有電影，可以借著電影來聯系在一起，請原諒我的鴕鳥心態，我不想去給你任何壓力，這樣就好。

我現在開始寫電影劇本了，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希望你能夠拍出來，以此來告訴像我一樣的傻瓜，幸福如果抓不住的話，一瞬間就失去。

小九，我現在很喜歡王家衛的一句臺詞：如果不能擁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記。我會永遠記得你，有一句話，我想告訴你，那就是我一直都愛著電影，會是永遠。你相信嗎？

你曾經的騎士 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