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怕你

和他一起參加一群男人的聚會，大家伙觥籌交錯耳熱酒酣興致正濃，忽有一人端起盛滿紅酒的高腳杯一飲而盡后，很是抱歉地對大家笑，我恐怕得先走，妻一人在家，晚了進不了門。人群一陣善意的哄笑，倒也不為難他，罰他一杯后真就讓他走。

那人出門后卻又突然折回，一臉堆笑，卻一本正經地說，咱這可不是怕哩！便走了。桌上有人搖頭也有人開他玩笑，這名副其實的欲蓋彌彰呵，男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妻管嚴”，語氣里卻絲毫沒有責怪他的意思。我的心在一瞬間柔軟下來。一個在酒桌上還不忘回家的男人，一定是個好男人；一個為了妻而舍下酒杯離席的男人，更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心里有了愛。那愛，隱隱地，安靜在人所不輕易看見的地方，生根發芽抽枝茁長。就比如我親愛的父親。

父親有生之年里，我從未見過他和母親爭吵。記憶里有好幾回，我總聽見奶奶小聲地對鄰居阿嬤說，我兒可什么都聽媳婦的，整個怕，就像耗子見了花貓喲。我跟在身后屁顛屁顛地應，也不全是聽啊，比如說我爸應酬晚回來了，我媽有時賭氣不讓他進臥室，我爸就和言細語地在門外道歉，沒離開門半步，直到嘴硬心軟的母親不忍心地開了門。奶奶和阿嬤便摸我腦門說我簡直是個人精喲。那時我不懂，理所當然以為父親當真是怕極了母親，暗暗慶幸著，這該是家里一直安寧幸福的原因吧。小鎮上流傳著一句話，有妻管嚴合家歡顏。

父親去世后，在某次和母親的閑聊里，才知道父親對母親的千依百順并不能和怕相提并論。

母親說，嫁給父親后，父親凡事都和母親商量，從工作到生活到子女的教育問題。其實識字不多的母親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議來，有好幾回母親還對父親嘮叨，你要覺得行了就罷。但是20幾年里，父親卻絲毫沒有改變過。至此，我才明白過來，從來不說出愛的父親，其實骨子深處是極尊重母親的，那種尊重，發自內心深處。有愛的人，怎么發得起脾氣來。久而久之，便容易給人有了“怕”的假象。

我愛的那人，不長的時間里就戒掉抽了多年的煙，只不過是某天在我敲字時無意中說到，這煙，能戒則戒吧。他果然給戒了。他的鐵桿朋友們知道后大聲驚嘆，風暴里的英雄，紅顏中的儒夫，才陷愛河，便倫為愛情的階下囚呀。他卻只是不置可否一笑說，若能擒得美人心，在所不辭啊。其狼子之心，我看在眼里，卻樂進心里，喜上眉梢。同學聚會或是某些酒會喝多了，他也會轉回頭看我，試著征求一下。我點點頭，說你看著辦。他就笑。卻當真盡量地少喝了。

某次一起看電影，風靡一時的歐美愛情喜劇《愛是妥協》。男女主角努力改變自己頑固的缺點和不良習慣，只為贏取對方的心，將愛情進行到底。看著他們幸福地擁吻，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他，你當真很怕我？他的視線沒離開過電視屏幕，卻極認真地說，那哪里是怕，是心疼你，怕你生氣不開心了，傷身體。我愣愣地看他，他轉過身來朝我點點頭。我知道，他從來都不騙我的。一瞬間里，如溢鍋熱牛奶般的幸福，穿腸而過。

妥協于你，不是怕你，而是為了更細致更深刻地愛你。

后來三兩女友閑聊，說到愛情。我對奔三仍未婚的女友一本正經地說，找個怕你的人，嫁了吧。她來不及咽下口的咖啡抿在嘴里，眼睛睜得大大地看我。不置可否，眼眶卻紅紅的，眼里也亮亮的，仿佛那句話，說進了她心里去。責編/小苑ylyma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