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海明威的“冰山”原則與語言風格

關鍵詞:海明威 “冰山”原則 內心獨白

摘 要:海明威作為一位文學大師，以自己獨特的語言文體風格聞名世界，豐富了世界文學的寶庫，對同時代的和現今的作家與讀者產生了深遠的影響#65377;本文主要探討海明威的“冰山”原則與語言風格，解析作家是如何以簡潔凝練的筆法去客觀精確地勾勒出一幅幅生動的生活圖畫，喚起讀者的想象力去開發隱藏在水下的＂八分之七＂，使讀者在強烈的感受中對現實生活做出自己的結論，從而表現出了人物的價值和生命的意義，同時也充分地顯示出了海明威卓越的藝術才能#65377;

一#65380;引言

海明威曾說過冰山在海里移動是十分莊嚴宏偉的，那是因為冰山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見之筆端雖只有八分之一，而讀者能夠強烈感到這八分之一背后的分量#65377;這種原則體現在他的語言上，如同一個“手拿板斧的人”，砍掉一切俗套和拖贅，而顯示出簡潔#65380;含蓄#65380;清新明快的語言#65377;在浩瀚的生活海洋中，他選取提煉最富有特征的事件和細節，將自己主觀的態度和感情隱藏起來，以簡潔凝練的筆法，客觀精確地勾勒出一幅幅生動的生活畫面#65377;這些用文字直接表現出來的生活畫，即是作品看得見的“八分之一＂，像是顯露在水面上的輪廓清晰#65380;晶瑩透明的冰山一樣，鮮明突出#65380;生動逼真，給讀者造成一種意境，喚起讀者的想象力去開發隱藏在水下的“八分之七＂，使讀者在強烈的感受中對現實生活作出自己的結論#65377;

二#65380;“冰山”原則的魅力

海明威對小說藝術旨趣的追求，可謂孜孜以求，“一等你寫完一本書，知道嗎，你就死了，可是沒人明白你是死了#65377;人們看到的僅僅是極端負責地寫作之后的不負責的生活態度”#65377;海明威說他在創作時的全部投入猶如死了一回，只有當寫完一部書之后，才有一種放松#65377;冰山就是這樣非一日之寒凍結而成的#65377;寫作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以自負著稱的海明威，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寫作是輕松的，相反，他認為寫作很苦:“寫作這件事情，你永遠做不到盡善盡美#65377;這是一個永不間斷的鞭策，比我做過的任何事情都要困難，所以我才寫作#65377;”在這里，可以看出海明威對藝術的執著和鍥而不舍的追求#65377;雖然做不到盡善盡美，但他卻在追求盡善盡美#65377;他在寫《永別了，武器》最后一章時改寫了四十次之后，還怕別人讀來會看出修改后的痕跡#65377;而這部稿件結尾處的最后一頁，直到改了三十九遍他才感到滿意#65377;他總是想“怎樣把字眼兒弄得準確一些”#65377;

長期的記者生涯，使海明威在新聞寫作中養成了文字簡約的習慣，對自己的稿件，總是大刀闊斧地刪削，而正是這種追求造就了海明威#65377;作家不要把自己對生活的經驗和盤托出，而是使這種經驗含而不露，雖未付諸文字，但在字里行間已經傳遞給讀者， 已經悄悄地暗示給讀者了#65377;讀者雖然只望見冰山的山峰，卻已感到它藏于海平面下的偉力#65377;“你可以略去你知道的任何東西，這只會使你的冰山深厚起來#65377;”

當然，并不只是做到文字的簡約，就可達到意蘊的豐富，就能使作品具有表現的力度，達到震撼心靈的作用#65377;海明威作品之所以具有豐富的藝術感染力和思想容量，還在于他對生活客觀真實的描寫，不輕易地下判斷，不隨意站出來作評判，更不是將自己的思想硬塞進作品， 或是在作品里炫耀自己的知識#65380;經驗和地位，他認為那是可恥的#65377;因為生活本身比作家的思想高明得多，深廣得多，一切將自己的思想強加給生活的人都是自作聰明#65377;因此，他描寫事實，而不表現事實本身#65377;

簡潔是一種表現形式，易于突出講述的故事會給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65377;深蘊才是目的，海明威從不愿讓人一下讀懂他講的故事，而總是設法激勵人們去思索，去挖掘#65377;他在談創作《老人與?！窌r曾說:“《老人與海》本來可以寫成一部一千多頁的巨著，可以將漁村的每個人物都寫進去，把他們如何謀生#65380;出生#65380;受教育和養兒育女的過程全部寫進去#65377;”然而在實際創作中，“凡是從那個漁村聽來的故事我都避而不談”，“正是這些見聞構成了冰山隱藏在水下的部分”#65377;這部小說的中文譯本不過一百多頁，通過老人和孩子兩個人物的一個故事將海明威對整個人類命運的感覺都表現了出來#65377;

在小說中海明威惜墨如金，刻意追求簡潔的白描手法來描寫那些鮮明生動的場景，使人于平淡處感到新奇，從一粒沙中看到一個世界#65377;海明威曾經是一個優秀的新聞記者，報界的嚴格訓練使他練就了駕馭文字的硬功夫:“要用短句”，“要有明快的風格”，要用動作詞匯寫，刪去不必要的形容詞，刪去尚有懷疑的段落，刪減一些句子，能用一字表達絕不用兩字#65377;他后來說“這些就是我在寫作方面所學到的最好的準則”#65377;要做到深蘊含蓄，動人心魄，在語言表達上就要求作家盡可能客觀冷靜地去敘述，用有限的文字去表達豐富的內容，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讓讀者透過紙面努力地追求#65380;解釋#65380;咀嚼，這就是他“冰山”原則所要達到的目的#65377;

《老人與?！愤@篇小說可以讓我們體味到“冰山”原則的妙處#65377;海明威開篇就寫:“他是獨自在灣流里一只小船上打魚的老頭兒，他到那兒接連去了八十四天，一條魚也沒有捉到#65377;”他單刀直入，簡潔樸實，一筆觸及主人公這個“失敗的英雄”，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的確像他所說，“用最簡潔的詞句來表達最復雜的意義……避免無用的迂回曲折”#65377;故事的結構也是一個非常單純的單線，就寫了一個老人出海的經歷#65377;他行文流暢，遣詞造句極具匠心，如寫老人的眼睛“跟海水一樣藍”，簡單幾個字既寫出老人天真正直的性格，又寫出了一個漁夫的特點#65377;在描寫景物時他也是采用白描的手法， 如:“陸地上面的云彩現在像是在巍峨的山巒中升到空中，海岸只剩下長長的一條綠色的線，背后是一叢淡青色的小山#65377;現在水面是深藍色了，藍得幾乎變成了紫色#65377;”沒有華麗的詞藻，著墨不多，如中國山水畫一般，恬淡而深遠，寫出了海的壯麗#65377;在描寫馬林魚時，寫魚的嘴“像一根壘球棒”，形象十分直觀#65377;海明威寫人與魚#65380;人與大海的搏斗，是在用人物行動和內心自白來刻畫人物，用人物的“心理空間”擴展作品的容量#65377;海明威這種嚴謹簡練#65380;“電報式”的文體，普遍#65380;生動的生活語言，寓繁于簡#65380;寓多于少的表達，體現了“冰山”原則的魅力#65377;海明威小說的含蓄性表現在，他對人物的喜怒哀樂描寫得很有節制，從不作過分的描寫和渲染， 從而使讀者仔細思考后便能領略其深邃的感情#65377;《永別了，武器》 這個書名的“武器”一詞有兩種含義，一是指戰爭，二是指“懷抱”之意，暗示著小說的兩個主題:反戰與愛情的死亡#65377; 這是依靠一詞多義或者詞的歧義而達到的效果#65377;在《永別了，武器》中最后寫到亨利在雨中走回去時突然戛然而止，讓讀者掩卷深思，去想象亨利當時的怒傷之情#65377;“此時無聲勝有聲”，用在這里也是十分恰當#65377;《十個印第安人》中的尼克在得知女友另有所愛時“心中難過至極”，而作者僅用下面兩段文字來描寫:

“我的心碎了#65377;”他想:“如果我感覺如此，那我的心一定碎了#65377;”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父親吹滅了燈后走進自己的房間#65377;他聽到風吹動著外面的樹枝，并透過屏風感覺到吹進室內的涼風#65377;他把臉埋在枕頭里，就這樣在床上躺了很久;過了一會，他漸漸不再去思前想后了，最后終于睡著了#65377;當他在夜里一覺醒來時，他聽到了室外松樹上的風聲以及湖水撞擊岸邊的波聲，然后他又重新入睡了#65377;第二天早晨刮起了大風，湖中的波浪也在岸邊涌起了很高;他醒了很長時間以后，才記起自己的心已經碎了#65377;

在此，作者僅用“心碎了”來點出尼克傷心的感情，而以一系列的景物動作為外在描寫對象，通過簡單的動作透出這種悲傷之感情，而這遠勝于直接的描述#65377;

三#65380;簡潔的語言風格

海明威語言風格的第二個主要特點是對話#65377;海明威作品中的對話風格是舉世稱道的，這種風格也完美地體現在他的許多作品中#65377;在海明威作品中，絕大多數的篇幅都被對話占去了#65377;但這并不是說對話多就是特點，其關鍵之處在于:第一，與海明威簡潔的語言構成整體一致的風格;第二，與“冰山”原則構成整體，使人物的對話體現出作者含蓄深蘊的思想感情#65377;如《橋邊的老人》中的對話:

“你從哪兒來 ?”

“從圣卡洛斯來，那時我看管動物#65377;”

“ 什么動物?”

“各種各樣#65377;”

“什么動物?”

“一共三種#65377;”

“你只得撇下它們了?”

“是啊，怕那些大炮呀!”

“你沒家?”

“沒家#65377;”

“你的政治態度怎樣?”

“政治跟我不相干#65377;”

“這里不得久留之地#65377;”

“我得待一會兒再走#65377;”

“鴿籠沒鎖上嗎?”

“沒有#65377;”

《橋邊的老人》描寫的是西班牙戰爭時期一個老人的遭遇#65377;小說用簡練的“我”與“老人”的對話，將主人公對已是戰區的家園的擔憂#65380;焦慮之情活生生地刻畫了出來#65377;這是海明威的簡單對話方式，或是單調對話方式#65377;在海明威的對話之中，還有“復調對話方式”，它不是兩個人物的問答對話，而是多個人的多個聲調，構成復雜的人物對話場面，比如《世上的光》:

酒保: 你要什么?

尼克: 啤酒#65377;

湯姆: 你們店里的混賬豬腿是臭的#65377;

酒保: 你自己才臭吶，你們這幫阿飛全是臭貨#65377;

湯姆: 他說咱們是阿飛 #65377;

尼克: 聽我說，咱們還是走吧#65377;

酒保: 你們這幫阿飛快給我滾蛋#65377;

尼克: 我說過我們要走，可不是你叫了我們才走#65377;

湯姆: 回頭我們還來#65377;

酒保: 最好你們不要來#65377;

正是三個聲部的交叉發展，構成了“重奏”這一復調式獨特的效果#65377;“候車廳對話”又是另一特點:在該環境中，對話人物復雜繁瑣，除尼克和湯姆這一對孩子外，還有四個妓女，一個胖廚師和一個穿花格襯衫的男人#65377;他們之間的對話頻率#65380;語調都呈現出各自的風格，但始終是一個主調:即尼克和湯姆的好奇與早熟，其他則是協奏部分，用以補充這兩個少年初涉入世的背景#65377;

對話中的句式大部都是簡單句，很少使用修飾限定結構，甚至對形容詞的選擇也極吝嗇#65377;句子就像《老人與?！分猩Ｌ醽喐缤匣氐鸟R林魚一樣，剝落得只剩骨頭，但魚仍是大魚，句子仍是有力的句子#65377;在對話方式中，海明威充分調動了語言本身的表現力，與以“冰山”為主體原則的語言構成一個整體風格#65377;對話中的參與者按照極均勻的語輪轉換，完美地理解講話人的說話意圖#65377;沒有任何一方打斷或控制話題，個人關系顯得和諧而平等#65377;在現實的對話結構中，這種情形是不常見的，但在作品中卻顯得妥帖流暢，意味深長#65377;

四#65380;結 論

作為一位文學大師，海明威以自己獨特#65380;凝練#65380;簡潔和深刻的語言文體風格聞名世界，豐富了世界文學的寶庫，對同時代的和當今的作家與讀者產生了深遠的影響#65377;他以其特有的藝術魅力和敏銳的目光洞察了人類的心靈，剖析了深層的人性，解開了人們的心結，他準確地把握了整個人類文明的進程和現實的普遍狀況，從而表現出了人物的價值和生命的意義，同時也充分地顯示出了海明威卓越的藝術才能#65377;也許正因如此，我們才有必要對其語言風格進行系統的分析與研究并加以借鑒#65377;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葛朝霞，上海電機學院外語學院院長#65380;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與翻譯#6537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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