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曲的光線
愛因斯坦說:“在物體具有很大的相對質量(例如一顆恒星)時,可以使從它旁邊經過的任何其它物體,即使是光線,改變路徑。”
林耀真是一顆會發光的恒星啊!淺褐色的頭發有點天生的鬈曲,和其他愛穿花花綠綠T恤的男生不同,夏天總是穿一件短袖白襯衫,說不出的整齊和干凈。看見他,悶熱的空氣忽然嘩啦啦地碎成一陣有薄荷味道的風。林耀最好看的地方是眼睛,瞳孔黑而幽深,看著你的時候,呀,真的好像連心跳都變得柔軟。
竇小豆有時會有點沮喪地想,我就是那許多顆圍著恒星打轉的小行星里,最微不足道的一顆吧?就像深藍天幕里的兩顆星星,看起來是很近很近的,然而它們之間的距離,是數不清的光年,再加數不清的光年。
課間休息,林耀從樓下經過,許安妮急忙捅捅竇小豆:“喂,你的‘恒星’又來了。”竇小豆假裝沒有反應,可是她的身子還是不自覺地朝欄桿傾了傾,明明是直線眺望遠方的視線,還是隨著不自覺地拐了個彎,呈60度飄下了樓去。
啊,陽光也拐彎了,落在他淺褐色的毛茸茸的頭頂。
相對時間
愛因斯坦說:“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時間值:如果兩個人是相對靜止的,那么,他們的時間就是一致的;如果他們間存在相互的運動,他們的時間就是不同的。”
雖然竇小豆的理科爛得一塌糊涂,不過像相對論這種大名鼎鼎的理論,從她上小學開始,搞物理研究的爸爸就用淺顯的語言給她講解過無數遍了。小的時候,她覺得愛因斯坦真聰明呀,一想就想出這么奇怪的事情,而現在,她越來越覺得,相對論是很有道理的。
林耀放了學以后喜歡打一會兒籃球,竇小豆就裝模作樣地拿一本語文書坐在操場旁邊的小花園里。在這小花園里的一小時卻無比漫長,在分針安靜而微小的移動里,林耀的每一次跳躍,每一次投球,就連擦汗、喝水這種細節,在竇小豆的眼里,都變成了慢鏡頭回放。抽象的時間以溫柔而喜悅的形式被她具體地感知著,體味著。
林耀打完了球回家,竇小豆在100米以外保持勻速跟蹤。他的影子又瘦又長,而且看起來有點憂傷的樣子。呀,16歲的女孩子,對“憂傷”這個詞總是特別喜歡的,天空有點憂傷,下雨有點憂傷,他,也仿佛有點憂傷。他路過櫥窗的時候盯著耐克的新款籃球鞋看了很久,臉都要貼到玻璃上去了。他拐進小小的奶茶店買了一杯奶茶,白白的,是牛奶還是椰香呢……明明是半小時的路程,好遠好遠呢,怎么忽然就這么快地走完了。林耀迅速地消失在地形錯綜復雜的小區里,竇小豆又惆悵又滿足地甩著書包回家去了。
屬于青春的時針和分針,馬不停蹄又捉摸不定。也許愛因斯坦也知道。
質量和能量
愛因斯坦說:“E=MC2,這里E是能量,M是質量,C是恒定的光速,質量和能量是等價的。”
星期一早上開校會,林耀又拿了獎。站在前臺領獎的他,還是那么淡淡地笑著,好像太陽般篤定地占據著銀河系的中心。竇小豆邊這么想,邊在隊伍中使勁地踮起腳尖。這時許安妮在旁邊嘆了口氣:“哎,咱們學校又要損失一個內外兼修的人才了,人家林耀下學期就要去英國了。”忽然間天昏地暗,竇小豆貨真價實的憂傷天昏地暗地彌漫開來。
接下來,竇小豆的轉變讓爸爸、媽媽、老師還有許安妮都瞠目結舌。仿佛就在一夜之間,上課的時候,一向是老師重點盯梢對象的她義正辭嚴地拒絕和同桌許安妮說一句閑話。下了課,本來見到老師就躲的她開始跟在老師屁股后面沒完沒了地問問題。
今時今日,八卦女王竇小豆不再關心哪個明星的緋聞,花癡竇小豆不再提起恒星林耀的名字,讓許安妮覺得恐慌,就像天要塌下來了一樣。她可以肯定,竇小豆有一個很重大的秘密,卻沒有告訴她。
是的,這個秘密竇小豆是真的想讓它變成一個秘密。她想去英國。街心花園里忽然飛起的鴿群,泰晤士河邊水彩一樣的夕陽,林耀的微笑,那是英國對于一個16歲女生的全部意義。很淺薄,可是足以讓她持之以恒地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
對一個人的喜歡程度,乘以綿亙不斷的時間的平方,等于每一段青春所能爆發的全部潛力和能量。這個公式,寫在100年前。
蟲洞
愛因斯坦說:“理論上,蟲洞是一個黑洞,把時空彎曲進了它自身之中,口開向宇宙的另一個空間及時間。也許能夠利用蟲洞建立一個時間旅行機器。”
有一天,竇小豆爸爸的好朋友請客,竇小豆也跟著去混飯。那是一個婚禮,所有人包括新郎新娘她都不認識。就在百無聊賴東張西望的時候,忽然發現對面桌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居然是林耀。林耀也看見了她,愣了愣,然后笑了,用手指指外面,竇小豆歡天喜地地跑出去,林耀已經站在那里了。“真無聊啊。”竇小豆摸摸鼻子,故作輕松地說。“你怎么會在這里啊?”竇小豆又無話找話。“啊,你不也在這里嗎。”林耀又笑了。他的牙齒那么白,竇小豆忽然想起電視里高露潔那個“海貍先生,你的牙齒為什么那么白”的廣告,忍不住莫名其妙地傻笑起來。
聊了一會兒,林耀說要進去了,竇小豆鼓起勇氣在身后大聲叫他:“我也要去英國呢!一起——吧!”林耀回過頭來,竇小豆的瞳孔里就一片光明。“可是……我沒有說過要去英國啊。”剎那間人聲一浪高過一浪,氣壓驟低,竇小豆呆呆地站在那里,想找到一個詞形容她的心情。
可是沒有。
相對長度
愛因斯坦說:“任何物體以光速運動時,其長度將會縮短為零。”
“我是聽張曉偉說的,張曉偉說是聽他們班林燕說的,林燕聽誰說的我就不知道了。”許安妮在竇小豆的嚴刑逼供下,可憐兮兮地說。“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竇小豆悲壯地仰天長嘆。電光石火間,許安妮就猜到了那個秘密。有點凄涼。
然而竇小豆好像更忙碌了。新學期開始,她在學校的時間越來越少,許安妮生氣地問,她才說是在忙著申請學校呢。“你是說你還是要去英國?在林耀不去的情況下?”許安妮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竇小豆托著腮幫,笑吟吟地說:“是因為我發現,我是真的很想去啊,和他好像沒多大關系了。”說這句話的時候,竇小豆的目光又像以前一樣朝窗外飄去,不過這一次,那目光不再迷蒙,而是多了很多堅定和成熟,就像勵志電影里的女主角眺望遠方的特寫。
3月,林耀生日。以前竇小豆都是偷偷地摘一朵梔子花丟在林耀他們班的信箱里,這一次,她大大方方地把梔子花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當面交給了林耀。
她第一次看見,一向從容的他竟然有點手足無措,白凈的臉刷地紅了。“哈,我知道了,原來你平時都是裝酷啊!”竇小豆笑,林耀卻不說話。走了一段,他忽然停下來,把手里那朵花仔細地別在竇小豆的書包上,靠得那么近,竇小豆幾乎聞到他身上檸檬味舒膚佳的味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竇小豆,你很特別呢。”“你也是。”然后他們兩個一起大笑起來,邊笑邊走,路人紛紛投來羨慕的眼光。蔚藍的天空恬然遼遠,一直延伸到未知的遠方。
秋天到來的時候,竇小豆真的要去英國了,不是為了誰。青春本來就不是為了誰。青春有權利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解釋。從此和林耀相隔一整塊亞歐大陸,還會見面嗎?等她回來的時候又會怎么樣呢?竇小豆忍住不去猜想。16歲,每天都在變,旋轉著成長的光速,也許真的能將一切思念和憂傷的長度縮短為零。
她決定試一試愛因斯坦說得對不對。
(呂麗妮摘自《大眾閱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