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文化促進上海快速發展

移民傳播文化最簡單、最原始的形式，就是將遷出地的文化忠實地復制到遷入地。

移民文化是優勝劣汰、互相融合、兼收并蓄的結晶。

移民文化離不開移民本身，上海無法回避未來的移民問題。

移民文化

不是簡單復制

在自然景觀無法遷移的情況下，年齡稍長的移民往往喜歡將故鄉的人文景觀盡可能地移植到遷入地來，以滿足自己對故鄉的思念和眷戀。

劉邦當了皇帝后，將他的父親接到長安當了太上皇。這位老人家雖然錦衣玉食、富貴已極，卻悶悶不樂，一心想回老家豐縣(今江蘇豐縣)。劉邦只得下令將豐縣的百姓遷到長安附近的麗邑(今陜西臨潼)，并仿照豐縣重建麗邑。為了使太上皇能像在家鄉一樣，劉邦把他熟悉的商人、屠夫、賣酒的、煮餅的小販統統遷來，連他們飼養的雞豬犬羊也在遷移之列。由于這個被改名新豐的縣城與豐縣建得一模一樣，據說遷來的家畜放在街上竟都能跑回自己主人家去。

這樣的事只有皇帝才能辦到，一般人既無可能也沒有必要這樣做。以前被稱為“小北京”、“小揚州”或“小某某”的地方大多不過稍為相似而已；海外的唐人街建得再大再全也不能將中國文化百分之百地搬過去。

其實，新豐這樣的完全復制至多只能維持一時，從漢代留下的文獻記載看，太上皇死后的新豐縣與周圍縣城已經沒有什么差別。原因很簡單，一種文化如果離開了產生它的物質條件，是不可能延續很久的。

另一個原因是受遷入地原有文化的影響。除非是遷入新開發區或無人區，移民傳帶的外來文化總要面對本土文化，為了取得延續和擴大，往往必須做出調整和改變。移民在傳播某種文化的同時，也使本身發生量或質的變化。即使由于移民太少，活動力有限，移民所傳帶的文化因影響過小而被本土文化同化，但實際上還是可能造成本土文化發生或多或少的變化。如歷史上隨內遷的少數民族傳人的文化似乎都已被漢族文化所淹沒，但他們并沒有煙消云散，只是因為只留下痕跡，或被披上了漢文化的外衣，沒能引起人們的注意罷了。

一般說來，這類變化的過程是積極的，有利于進步，因為這不僅是優勝劣汰，也是互相融合、兼收并蓄的過程。特別是在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旗鼓相當：或幾種外來文化勢均力敵的情況下，經過碰撞、沖突，最終產生一種或多種新的文化，這是移民文化的升華，也是最成功的移民文化。

西漢首都長安周圍的三輔地區集中了關東各地移民后裔，這些移民后代在城市及郊外已超過了本地人的數量。兩漢后期的學者已經注意到了移民文化的這一特點：“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是故五方雜錯，風俗不純。其世家則好禮文，富人則商賈為利，豪杰則游俠通奸。瀕南山，近夏陽，多險陰輕薄，易為盜賊，常為天下劇。又郡國輻輳，浮食者多，民去本就末，列侯貴人車服僭上，眾庶仿效，羞不相及，嫁娶尤崇侈靡，送死過度。”(見班固《漢書·地理志》)可見關東崇尚儒家學說與重商致富的風尚都已隨移民而傳入，當地的重農和節儉傳統已受到外來文化的強烈沖擊。透過這些光怪陸離的表象，我們看到的是一種與本地和移民遷出地都不同的新文化——真正的移民文化。

從古至今，凡“五方雜錯”、移民集中的地方，尤其是大城市，都存在著這樣的移民文化。這種移民文化往往能兼有各地移民所帶來的文化的優點。卻又在互相的沖突中淘汰了各自的弱點，就像海洋一樣吸納著大小河流，又把它們匯成一個整體。但海水已不是任何一條河里的水，移民文化并不是遷出地文化的復制或轉移。

上海移民文化

得天獨厚

近代上海是中國最大的移民城市，也是當時世界上發展最快的城市之一。20世紀50年代前的上海文化是典型的移民文化，受益于移民最大，可謂得天獨厚。

上海開埠前的1852年，上海縣只有54萬人口(以下人口數據均據鄒依仁《舊上海人口變遷的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城區的人口更少。但到20世紀初已突破100萬，1915年超過200萬，1942年增加到近400萬，1949年解放前夕的上海市達到546萬。在不到一百年的時間內，人口凈增加了490萬，上海人口的增長主要靠的是外來移民，而不是本地人口的自然增長。1946年和1949年上海的非本地籍人口分別占總人口79％和85％，可見有400余萬人是移民或移民后裔。

常住上海的外國人開埠時只有26人，1915年超過2萬，1942年高達15萬，1949年解放初還有2萬8千。

國內移民來源極廣，根據1950年初的統計，超過100萬的有江蘇、浙江，超過10萬的有安徽、山東、廣東，超過1萬的有湖北、湖南、福建、江西、河南和華北，遍及全國各地。外國人則來自英、美、法、德、日、俄、印、葡、意、越南、朝鮮及其他歐洲國家。這兩項紀錄在中國城市中是絕無僅有的。

國內移民中，來自江蘇、浙江兩省的又占了大多數，1950年初達總人口的79％。江、浙兩省移民主要又來自長江三角洲的蘇南和浙北，這是近千年來中國人口最稠密、經濟最發達、文化水準最高的地區。在全國人均耕地最少的條件下，這一地區負擔了全國最大份額的賦稅，仍維持著全國最高的生活水平，依靠的就是本地精耕細作的農業和發達的商業、服務業、手工業以及大量人口外出謀生或移殖他鄉。這也使這里的民風既不像嶺南那樣強悍，有強烈的鄉土和宗族觀念；也不如北方那樣保守，不善于接受新文化。所以從總體上說，這里輸出的移民素質最高。上海租界的特殊地位使它成為免遭戰亂的庇護所，事實上，太平天國起義、辛亥革命、軍閥混戰、日本侵華戰爭都沒有直接影響租界，所以每次戰亂都為租界增加了大批移民，包括官僚、地主、富商、學者、名流，帶來了大量財富，為新興的城市工商業增加了大量資本。

在上海的外國移民中，雖然也有特務、娼妓游民、罪犯流氓，但大部分是從事工商業、金融保險、工程技術、市政管理、醫療衛生、文化教育的專業人員，具有較強的傳播文化的能力。如流落上海的“白俄”中就有不少造詣很高的音樂家，對西方音樂在上海的傳播起了重要作用。

上海形成了相對發達的現代工商業，完善的市政服務體系，繁華舒適的都市生活以后，豐富多彩的文化，對上層人士、富裕階層、科技文教藝術的專業人員就具有更大的吸引力。

上海不僅擁有全國素質最高的移民，而且引進了最多的資金、技術和人才。盡管西方現代物質文明傳入中國并不一定以上海為最早。但最早形成商業規模、建成市政設施的則非上海莫屬。上海市區(不包括以后劃歸上海的郊縣)成陸于西漢以后，從未生產或出土過青銅器，歷史上的全國性文化名人屈指可數，但舊上海集中了全國數量最多、質量最高的青銅器和大量珍貴書畫文物，也匯聚了大批文化名人，這一切靠的都是移民。

由于移民數量大大超過了本地人口，從一開始就獲得了與本地人平等的地位，政治地位高、經濟實力雄厚、文化素質優良的移民很快成為各部門和各行各業的領袖，所以移民在保持及傳播自身文化方面沒有遇到什么阻力，只會面對其他移民文化的競爭。外國移民倚仗帝國主義的特權，擁有凌駕于中國人之上的特殊地位。這固然便于帝國主義國家的侵略掠奪，但客觀上也有利于西方文化的傳播和新事物的推行。

天津東北

緣何結果不同

與其他地方比較，上海的優勢就更加明顯了。例如天津也是一個以移民為主的新興工商城市，但據1947年的統計(據《中國人口·天津分冊》，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85年版)，天津本地人口占40％，河北籍移民占47％，山東籍移民占8％，江、浙、皖、粵及南方籍移民合計不過2％強。可見其比例不如上海高，來源不如上海廣，河北、山東兩省的經濟文化水準遠低于江浙兩省，輸出移民的總體素質自然也不如后者。

東北是一個更極端的例子。東北大規模接受移民始于1860年，稍晚于上海開埠，但到清末已超過1000萬，上世紀40年代初東北人口達到4450萬，其中多數是移民及其后裔。東北的新興城市如哈爾濱、沈陽、長春、大連、本溪等移民增加的速度和所占比例比上海還高，此時東北的工業和經濟實力在全國已占有很大的百分比，但是文化卻沒有得到相應的發展，直到解放后，東北在科技、學術、教育、文化方面的水平和擁有的人才與它的經濟地位還是很不相稱的。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移民無疑是一個主要因素。因為遷入東北的移民主要來自山東、河北及華北各地，基本上都是無地少地的農民、貧民和災民，既無文化，又無資產。東北除遼寧南部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外，其余大多是新開發區或軍事據點，本地不具備文化傳統。

東北開禁開始，就受到以俄國和日本為主的外來文化的入侵和干預，在日本帝國主義占領期間更得到強制推行。遷入東北的外國移民主要來自俄國、日本和朝鮮，日占期間大規模遷入的日本、朝鮮移民還是日本侵略戰略的一部分。國內移民在遷入后非但沒有提高文化素質的機會，反而受到殖民主義文化的強制影響。所以東北與上海的不同結果絕不是偶然的。

“海派文化”

期待新來源

解放以后，移民上海的歷史中止了。相反，上海向全國輸出了上百萬的熟練工人、技術人員、知識青年、專家學者，雖然因軍政人員南下、求學、干部調動、國家分配而增加了一些外來人口，但數量有限，直到近年才因大規模經濟建設而有所擴大。

外國移民先后遷離，至文革結束時幾乎絕跡。改革開放以來雖增加了不少外國常駐人員，但屬于僑居性質者甚少。同樣，國內流動人口雖經常有200萬之巨，但屬移民的也不算多。

被稱為“海派文化”的移民文化到1949年后再也沒有獲得新的來源，盡管在本能地抵制著全國統一的政治文化，實際上經歷了一個逐漸消亡的過程。今天上海以國際一流大都市為重建目標，但以什么作為重建上海文化的目標呢?從哪里去獲得新的上海文化的源泉呢?大概誰也不能否認，上海需要豐富多彩的移民文化。但四十年滄桑，上一代移民走的走，老的老了，剩下的也早已上海化了；年輕一點的大多已是第二三代移民，除了家庭的影響外，或許已與本地人無異了。當然本地人也完全可以創新，但移民文化離不開移民本身，所以未來的移民是上海無法回避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