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味的報恩把我送進牢房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報恩，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然而，任何事物都有個度，如果報恩是以違紀違法來實現，如果報恩是損害黨和國家的利益，如果報恩是為了滿足個人虛榮心，那么，報恩已然變味——

黃震，原大連某區園林綠化處副處長，為了報答鄉親們對他的恩情，竟拿原則作交易，索賄受賄25萬元，2006年10月，被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筆者在監獄里見到正在服刑的黃震，面對不堪回首的過去，黃震懊悔萬分，他向筆者講述了自己如何在“報恩”中慢慢蛻變的過程。

發誓報恩，養育之情我不堪重負

我出生于1970年，兒時父母相繼因病去世，我成了孤兒。村長把我領到他家，對我百般呵護，鄰居們可憐我，只要家里做好吃的，都會送給我吃。到了上學的年齡，村長把我送到學校，校長宣布免除我的學雜費，那一刻，我的心一陣滾熱，眼淚掉了下來……我發誓，一定不辜負鄉親們的希望，要混出個人樣來。我刻苦學習，從小成績名列前茅，1989年以優異成績考上了大連一所重點大學。當收到錄取通知書時，村里沸騰了，鄉親們就像過節一樣高興。村長特意把家里的一頭豬殺了，擺了幾大桌，請鄉親們來喝酒祝賀。鄉親們喝完酒，往我兜里塞錢，五十、一百……我摸著錢，感到我拿的不是錢，而是一顆顆滾燙的心……這樣的恩情，我將如何報答？

大學畢業后，我考入大連市某區園林綠化處，能干上進的我很快在同齡人中脫穎而出，經過幾年的努力，我被提拔為副處長。在鄉親們的眼里，我可以稱得上出人頭地了。然而，我和妻子都是掙工資吃飯的人，生活并不寬裕。對于家鄉人來城里辦事或專門到我家串門，我都是拿自己的錢熱情款待。然而，鄉親們對我的期望遠遠不止這些，他們把我看成是改變他們貧困生活的希望，改變命運的寄托。

2000年4月，兒時玩伴張小柱突然來找我，讓我幫他在城里找個輕松差事。我有些發愁，他初中沒畢業，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個兒沒數。他見我沉默不語，以為我不愿出力，便冷冷地說：“行啊！翅膀硬了，求不起你這個神。”我聽到后腦袋嗡地一聲，我若這樣不冷不熱，將來何以見家鄉父老？我咬咬牙，硬是自己掏了3000塊錢，打點人情，在一個建筑公司給他找了一個打更的活兒，每月能掙600元。妻子埋怨我打腫臉充胖子，我只能苦笑而已。

8月下旬一天，家鄉來的劉強大哥找到我，見他急匆匆的樣子，肯定有事，果然，他直奔主題，說進城買貨車，差兩萬元讓我幫忙。我暗自叫苦，可不幫忙又說不過去，我只好東挪西借，總算湊夠兩萬元錢，交到他手上。劉強許諾，掙到錢就還！一年過去了，打電話提起此事，他說賠了，我只能從大學同學那借錢，還上了同事的錢。

變味報恩，掙足面子我一心斂財

到2001年，我尋思老這樣也不是辦法，必須找一個萬全之策，我是個要面子的人，鄉親們的事不能不辦，可也不能老讓自己出血，影響自己的生活質量。我猛地想起了自己分管的園林綠化處，這可是個肥差，過去自己膽小怕事，一切按原則辦事，連有人請吃飯都不去，真是守著金碗要飯吃。現在看來，不如在自己的崗位上做點文章。

2001年3月，小區有一塊5萬多平方米的拆遷地要栽花種草，我全權負責此事，表面說招標，其實就是走走形式。那些日子，前來探聽風聲的人差點兒擠破了門坎兒。我通過反復觀察，左篩右選，物色了一個叫白濤的商人，他實力很雄厚，施工隊伍成員大多是技術精湛的園藝師。我向白濤透露了競標的底牌，并故作為難地說：“我這是冒了很大風險的，你心里要有數。”白濤聽出話外音，馬上安排我晚上到一家高檔飯店吃喝，事后，又塞給我3萬元。頭一次接這樣的錢，我真有些頭昏目眩，雙手顫抖。可想到自己欠鄉親們的情，便一咬牙揣進了腰包。白濤如愿地拿到了工程，為了表示感謝，又給了我一萬元錢。

這樣，有了這不義之財支撐，我對鄉親們的招待上了一個檔次。請他們住星級飯店，吃高檔餐廳，飽覽大連著名風景點，一擲千金，令他們大開眼界。由于我出手闊綽，很快鄉里把我傳得神乎其神，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這小子有出息，我們當初沒看走眼！”聽到這些崇拜與贊嘆，我的虛榮心更加膨脹，可4萬元畢竟有限，經不起這么大手大腳折騰，很快見底了，我又陷入了焦慮之中……

由于我在家鄉人眼中成了能人，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家鄉人的胃口也越來越大。2002年3月，村支書找到我，訴說了自己的難題，家鄉的小學校舍年久失修，已是危房，鄉政府決定重建校舍，但撥的錢不夠，說我必須幫忙想辦法。我一聽，頭脹得很大，但又不能拒絕，畢竟他張回嘴不容易……我便問支書得多少錢。支書說至少得5萬吧！5萬？！我到哪去弄啊！支書有些不滿，用話敲打我，全村老老少少可都眼巴巴看著你呢！這一激將，我更是沒法推脫，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指望養家糊口的工資是不行的，看來，還得靠權斂錢。可眼下又沒有招標項目，咋辦？我急啊！嘴上起了水泡，支書三天兩頭一個電話催促，詢問事情的進展情況，讓我心急如焚。

又等了一個月，政府要對區公路兩旁的空地進行綠化……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像抓到了一顆救命稻草……2002年7月，經過一陣緊鑼密鼓的安排之后，綠化招標開始進行。我又像上次一樣，通過各種渠道散布這次招標難度大，效益大，使一些想競標的人躍躍欲試。然而，我引而不發，只待愿者上鉤。有些老板使出渾身解數，如請吃飯來探聽虛實，有個叫高原的，是某公司經理，獨辟蹊徑，一天給我送來兩張理查德·克萊德曼的專場音樂會門票，打動了我，我感覺這位老板不同凡響，答應了他去欣賞音樂會……會后，高原塞給我6萬元，他終于拿到了標……回到家，我馬上給村支書打電話，告訴他大功告成，錢已經備好，馬上讓他來取！村支書樂壞了！電話里連聲稱贊我，辦事有力度，我聽到贊美更是按捺不住欣喜，我想自己掙足了做人的顏面。

盡管我在家鄉人面前很有面子，也還了家鄉的養育之情，但我還是心有不安，用受賄的錢去報恩，萬一東窗事發怎么辦？我想自己既然成了面子的奴隸，不如辭官不做，落得一身輕，那樣，也許家鄉人不會來找我了。我把想法跟妻子一說，她很是驚訝，斥責道：“你腦袋有病！你辭職知內情的人認為你厭惡官場，淡泊名利；不知道的，特別是家鄉人，還以為你沒那個能力，你還要不要臉面？”一句話，讓我左右為難。看來自己還得硬著頭皮干下去，聽天由命。

禍起報恩，身敗名裂我一生被毀

那些日子，我就怕家鄉人來，更怕家鄉人來電話，整天都局促不安，在焦慮、煩躁中度過，茶飯不思……怕什么來什么，2003年7月，我正在上班，村長又來找我，我將其請到飯店，酒過三巡，借著酒勁兒，他動情地說：“你在外面混得人模狗樣，有出息，家鄉人都感到顏面有光……特別是這幾年你對家鄉的幫助，可解決大問題啦！家鄉的父老鄉親都記在心上……俗語說得好：‘幫人幫到底，救人救到家’。我和書記這些天反復合計了，你這些年受了不少拖累，一些幫助雖然解了燃眉之急，但沒解決根本問題，治標不治本……”我聽得一頭霧水，又膽戰心驚，他接著說：“我們村里決定招商引資，加大基礎設施建設，將來村里經濟發展壯大了，以后也不全麻煩你啦！先從修路入手，你給我們準備12萬元，這次不是要，是借，將來村里掙了，不但將這次本息還你，原先你贊助學校的錢一并還你。”我心里直發毛，12萬元！我上哪去弄啊！看來指望一塊、兩塊地的招標賺錢是無濟于事的，得多方籌措。

2004年春，區里決定建花園式小區，消除綠化死角。這些地塊綠化投資90萬，在我的主持下進行招標，前來競標的人很多，我反復掂量這些承包商的經濟實力，選出認為可靠的商家，通過暗箱操作，使3家承包商如愿以償地拿到了地塊……為表示答謝，他們分別送給我5萬元，這大大超過了我的期望值。拿到錢的我想這是最后一次，馬上打通了村長的手機，他興高采烈地拿到了錢，并且承諾一定要還本息……想到村長高興的樣子，我感到非常有面子，得意地笑了……

然而，我笑得太早了，由于那3家承包商根本沒有按標準綠化，偷工減料，群眾很不滿，議論紛紛。區人大督察組接到群眾批評信件，找我調查核實情況，我閃爍其辭，支支吾吾……區里又找來專家、學者、園藝師對幾塊綠地進行評估，結果發現，根本不是按90萬元標準施工，存在嚴重的貓膩……

不久后，市紀委介入調查，我被“兩規”，受賄的事實浮出水面。我被檢察機關提起公訴，2006年10月，被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刑12年。當時我為自己辯護，錢不是揣進自己腰包，做的是公益事業。“可這并不妨礙你罪名成立。”法官一針見血指出，“你是虛榮心使然，說穿了還是滿足自己的名利，是損害國家滿足小集體利益。”而如今最讓我懊惱的是，村支書、村長先后從我這里拿走的錢，并不是去建校舍、修路，而是裝修酒店、修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