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地認識了小齊。
那次,在“紀元”咖啡廳拉提琴的朋友海東說外地來了位同學的弟弟,想來我們城市玩玩,而海東正好即將有個演出要去南方,所以不能陪他,讓我“照管”他幾天。
約在茶座碰頭。說實話,我是帶著純粹幫海東忙的感覺去的,我穿了件粉藍T恤,一條LEE的牛仔褲,看上去很年輕,但因為上班一年多,又是倣媒體,成日燈紅酒綠,自覺入世已深,我打算以大姐姐的身份招呼幾天“同學的弟弟”就得來!
在海東身邊坐下的那一刻,我看見她身邊的男孩,高達年輕。陽關透過窗子照進,穿著白短袖襯衣的他像一片午后的羽毛般閃閃發亮——多午后,在電視上看舞蹈間沈培藝談起她深愛的年輕時的戀人,地用了“干凈”兩個字形容他,真的,小齊給我就是那樣的感覺,年輕,干凈。
分明炎熱的天,我絕得空氣中仿佛忽然下了陣清涼的雨。不知為何,我心中暗自慶幸海東要去南方演出。
我用前所未有的耐心陪著小齊玩遍了這個城市不多的景點,帶他吃遍各種小吃—夜晚,剛和他分手,卻又突然牽掛想念起他。
這是愛情嗎?之前,我在學校接觸過幾個男孩,但那并不是愛情,因為他們從沒給我到來與小齊相處時的美好——突如其來的新鮮愛情讓我變得放下了所有驕傲。我對自己說,怎么可能呢?我們不過萍水相逢,很快就要各奔東西!
兩個城市,相逢數目,而且,我比他大1歲,這樣的愛情會受到祝福嗎?
小齊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便工作了,是名公司的普通職員。而我從大學起就投稿,現主持副刊版,頻繁出入干各種新聞發布會,打交道的都是所謂文化商界名流。
父母對我是滿懷了期望的,出身平民的他們一心希望我今后的丈夫家庭良好,事業成功——以我的條件,這并不算困難。
我清楚,我和小齊之間,不具備能開花的土壤。然而,小齊走后的深夜,想到他,我的心會隱隱作痛——這一生,我是不是注定只能錯過他了?
一個月后,一天中午臨下班,我按到一個電話,是小齊打來的,他告訴我他明早五點的火車。興奮來得太突然,我一時很傻地問,你來辦事嗎?
小齊說,不是——來看個朋友。放下電話,我高興地想對每張椅子傻傻微笑!
春天,那晚的雨水很洶涌,我四點就起床了,裹著件牛仔衣在暴雨中出了門,渾身濕透地上了出租。
在車站檢票口,我等到了小齊,黑天昏地的大雨中,他和手中的花束像道陽光照亮了我的眼睛。
知道小齊薪水不高,我把小齊安排在了一位朋友的空房,房子地段有些偏遠,離我家騎車有近一個小時的路程。
那幾天,對我和小齊是聽得見花開的日子。
我擠出一切時間陪他逛,下了班拼命往他住的地方趕。小齊有時會去附近菜場買菜,燒飯等我。他的廚藝還不錯,我們圍在一張小桌子邊,暖暖的燈光照下來,湯的熱氣中,我們不說什么,什么也不說,前路很遙遠,但這一刻,好像可以天荒地老。
我的手機總在響,這樣那樣的新聞發布會和飯局,我在回電話時,小齊有點局促,后來我一回電話,他便借故走開。
每晚,小齊執意送我回家,他再騎著一輛我替他借的山地車回去。車子不大好騎,咯咯吱吱的,在陌生城市的黑夜,我想一定也有些什么照亮了小齊的心。
三天后,小齊回去了。他的假到了。
臨走前夜,他一直沉默,我知道他有話對我說,我卻東拉西扯,旁顧左右而言他,說讓他以后找了女友一定要帶給老姐我看。我邊說,心里邊充滿酸意,我是那么不情愿小齊找任何一個女孩,然而,我想我們愛情的根莖是那么脆弱。
對面樓房正在施工,攪拌機的喧囂聲很大,小齊好看的輪廓隱在半明半暗的燈影中,沉默,他說,等我。最多三年。
回去后不久,聽說他辭職了,去了南方——具體是哪座城市我都不知道,因為,小齊自此沒和我聯系過。
我知道,他是個自尊的男孩。他從我的旁顧左右明曉我們這段愛情面臨的壓力與困難。不止是地域與年齡的。
在繁忙的工作中,小齊的消息像水珠一般蒸發了。在那樣繁華擁擠的南方,小齊何以立身呢?而他那樣的清俊,會受到多少誘惑?僅僅一句承諾,維系得了我們尚不夠強大的愛情嗎?我不知道。
在內心,我一直記著小齊的承諾。我甚至常常幻想他在某個早晨的五點,一片雨水中,他會出現在這個城市的火車站。
兩年過了,我對那句夜晚的承諾的信心一點點在瓦解。
小齊在哪呢,我想任何理由都不至于他不打一個電話給我吧?
年齡漸漸緊迫,到一個傳統家庭要求婚姻的期限了,我開始調整和說服自己:那么早遠的一句承諾,從一個那么年輕的男孩嘴里說出,就當是一個虛幻而美的氣泡吧,禁不起流光,碎了。
手機在一次采訪中不慎掉了,我換過了手機號。在這年,我所在的單位地址搬遷,家里電話也都升位改號了一一我想,小齊反正也許不需要了,
我認識了一個33歲的地產商,因我開始改編“房產版”。在他身后有個頗具實力的家族。他開發的景園小區賣得很好,我們開始約會。
我們在一起,去酒店吃飯,去格調與價格都昂貴的咖啡廳,在五星級酒店的酒吧喝WHISKY。
偶爾沉默,我知道,我不是他最初和最深的愛戀——這個男人有一望而知,不愿吐露的過去。而他,亦不是我最初與最深的愛戀,對我,那是在某列火車到達與開出這個城市的時刻。
秋天,他又面向這個城市的中產階層開發了一座臨江的“居水苑”,其中按種植的“桂蘭竹梅”辟了四個主題小區。他帶我去看過,風景如畫,尤其是最南端的“聽竹園”,江景盡收眼底,我由衷地贊賞了這個非常宜于人居的樓盤。
有天我們去一家常去的咖啡廳喝“藍山”,他把玩著手中精美的臺灣咖啡具,忽然掏出一串锃亮的銅鑰匙推到我面前,說,這是“聽竹園”最靠東的一套復式。
他的表情很淡定,像談那些樓盤規劃項目一樣志在必得。
我一時愣住,我知道他的這一推就代表了我期待的那句話——財富讓一個男人變得矜持,連求婚都帶著某種施予的驕傲。
我無法說服自己收起那串鑰匙,帶著感謝,就此利落地交付掉婚姻。
我把那串鑰匙緩緩地,推回他面前,說,我包里的鑰匙夠沉了,還是你留著吧。
回去的車上,我們沒說話,靠在寬敞的皮椅上,我很平靜。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煙草氣息,他的確是個充滿魅力的結婚對象啊——而我也真的是那么不肯妥協,
我的飯局和應酬越來越少,能推則推,我想屬于我飛揚的娛樂時代已經過去。我越來越厭倦那些虛張聲勢,浮花浪影的生活。我只想有個踏實的肩膀依靠,有個安靜的家可以綣縮。
然后,遇見了多年前就認識的男孩叢。我們同樣的寂寞,渴望安定下來。一段日子相處下來,我們有了感情,打算結婚。
訂婚后的一周,一位朋友叫去吃飯,無意中,遇到早去了深圳發展的海東,他回來探望生病的姥姥,無意中說到小齊,海東從同學那知道些小齊的事。
原來小齊辭職后,去了東莞一個同學那,想托他找工作,但一直沒找到理想的,有次和那同學的姐姐和姐夫吃飯,他們覺得小齊形象不錯,于是介紹小齊去…家朋友新開張的大酒店公關部,小齊干得非常用心賣力。
不久后,小齊被一個女孩纏住了——那個女孩是酒店常客,家在當地有些背景,她自己搞了家廣告公司,業務不錯。因為一直得寵,那女孩愛起來不管不顧,又頗有心計,讓小齊高薪去她公司做經營部經理,急于尋求發展的小齊去了,后來聽說女孩設了個局,把小齊弄醉了:明明主動以身相許,但借著酒的理由硬讓小齊擔了責任,小齊一直陷在其中,被糾纏著不得脫身。
兩年后,小齊總算從這場事非中脫了身,去了別的城市,似乎是個有海的城市。
海東還說,他聽同學說起小齊離開廣東后,對自己很失望,覺得事業未成,連與家人聯系都很少。
海東還說,聽說小齊又有了女友,是個成都女孩,旅行社導游,很純情,對小齊很好。
我聽著,看著窗外高遠的天空——有些人與事注定在緣份之外,不被把握。
“五一”去廈門旅游,我竟意外遇見了小齊,或者說,遇見一個很像小齊的人。
我在給叢拍照,周圍是熙熙攘攘的游客,我看見“他”遠遠地匆匆闖入了我的鏡頭,透過鏡頭,我驚訝地發現他酷似小齊。但我不能確認,畢竟,近兩個三年過去了。
風往北吹,水往東流。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那晚,本來晴朗的廈門下起了大雨,雨越來越湍急,一如多年前,我去車站接小齊的那個春天早晨。
編輯 朱小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