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蓋澆飯”

上世紀60年代初，正值國家三年困難時期，市場上所有食品及日用品全面緊張。那年月，糧票是城市百姓的命根子，填飽肚子是每天的頭等大事。

我當時還是單身漢，住在北京的中關村。海淀鎮只有寥寥幾家餐館，如果偶爾賣點魚肉葷腥食物就會擁擠不堪。一個休息日，我想何不進城去轉轉，或許能遇上點好吃的。我從西單開始轉悠。久不進城，沒想到所有餐館都是人滿為患，秩序好一點兒的，也都排成了長龍。看那陣勢，只好放棄，于是又轉向王府井。可是從上午走到中午，走完王府井大街又到東華門大街，下午兩點多鐘了，依然找不到一處人稍少一點兒的餐館。此時已是饑腸轆轆，本來就有些浮腫的雙腳也已不大聽使喚。萬般無奈，只好下決心排大隊。這樣就又回到東安市場二樓一家餐館。見大廳內有幾十張桌子，雖座無虛席但秩序較好。剛要向里邁腿，就聽服務員說：“外面排隊!”我轉身一望，嚇了一跳，蜿蜒擁擠的隊伍足有二百來人。無可選擇，排吧，隊伍緩慢前移，兩個多小時后我總算挨到了門邊，待又一批人出來，服務員把我前后的共8人領了進去，一對一地站在別人身后，而這些人才剛剛坐下正在交錢。掃視了一下餐桌，那飯菜全一樣非常簡單，就是在一團飯上澆上一勺罐頭肉。可無論如何，這點兒肉也夠令人眼饞的。

眼看半小時又過去了，仍在“罰站”，難免有點兒心煩。嘈雜的大廳內，因為天冷窗戶緊閉，空氣很糟。我覺得身體越來越難受。當終于能坐到椅子上時，突然感到一陣陣氣悶和眩暈，沒等飯送到面前竟已支持不住，一頭埋在了桌子沿邊。昏昏沉沉約有幾分鐘，待抬起頭來，見周圍一陣騷動，人們都驚愕地看著我。“你今天吃飯沒有?”鄰座的人問。“就早上喝了點稀的。”我說。“嗨，就是餓的。”人群又是一片唏噓。不一會兒，服務員領著一個經理模樣的人過來，關切地說：“送你到醫院去看看好嗎?”我說：“頭很暈，也許一會兒會好。”大概見我的臉色太壞，他們都不放心，簡單商量了一下，那服務員小伙子就把我背了起來。我也實在軟弱乏力，任他背下了樓。

他一口氣背著我穿過王府井大街，鉆進百貨大樓邊一個胡同，進了一個門面很小的醫院，門口掛著“東華門醫院”的牌子。這時天色已黑，只有急診。小伙子找來值班醫生嘀咕了幾句，那醫生也沒叫掛號，便動手為我檢查，然后說：“心臟沒事，沒啥大問題。”又囑咐小伙子：“帶他回去休息休息，趕緊吃頓飯。”一分錢沒花，二人回到了餐館。他把我領到一個小間并單獨給了一份“蓋澆飯”。吃完飯，體力漸漸恢復，心中也充滿感動。

以后很多年，一走進餐館，我都會憶起這頓不同尋常的晚餐；有時也會向孩子們發發感慨：在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人們雖然非親非故，素不相識，仍能相互關愛，真心幫助，像那位可敬的小伙子，還有心地善良的好醫生、好經理。

(責編：辛 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