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和婆婆都是前些年才高齡去世。回想起和她們一起生活的日子,充滿了溫馨與快樂。
20年前,我們已從平房搬進了樓房,三居室,沒有廳。女兒已結婚成家,另有住處,只有我媽和我們同住。我媽住一間,我和老伴兒住一間,一大間作為起居室兼客廳。
有一年,婆婆也要來北京住了,怎么辦呢?老人各有各的脾性和生活習慣,還是要讓她們各住一間,好有一個自己的獨立空間。于是決定我媽不動,婆婆住我們那間,我和老伴兒住客廳。
婆婆那時已經年近九十,身子瘦小卻很硬朗。小時候沒上過學,但是一個大家庭的長房媳婦,操持家務多年,待人接物,有大家風范。我媽那時也已八十出頭,從小學教師崗位上退下來,基本上一直跟我過。她喜歡清靜,喜歡干凈,做事有條有理,一絲不茍。
白天我們上班走了,她們老姐兒倆在家閑著沒事,婆婆就跟我媽學認字兒。我媽看報,婆婆就在報上找她認得的字,還有我媽新教給她的字,一個個剪下來,包在一方手帕里,隨時復習。后來我們動員她給我們的大哥、大嫂寫信,她就從她的手巾包里找她要用的字描著寫,描得非常工整,一次居然能寫一百多個字。我媽常夸我婆婆:“要是年輕可不得了!”
我婆婆眼神兒好,快九十的人了,眼睛一點不花,捻針動線釘個扣子什么的,都是自己來。就是兩個耳朵聾得厲害,有助聽器她不戴,不習慣,跟她老人家說話就得對著她的耳朵大聲嚷嚷,反復幾遍才行。
兩位老人吃完中飯,都要睡一覺,然后就盼著我早點兒下班回來。我回來的路上,要采購各種物品,蔬菜、面包、饅頭……有時婆婆讓買雙襪子,媽媽想吃稻香村的核桃酥,我呢,襪子買兩雙,點心分兩包。兩位老人迎接著我,幫我拿東西,像兩個小孩子,分別拿到了自己的那一份,笑瞇瞇地各回自己屋里去了。
晚飯后按老習慣,看電視。我媽沒問題,我婆婆就困難了,電視里的話,她全聽不見,也就看不懂。
和老伴兒商量,他腦子靈活,多謀善斷,兩位老人不是都會打麻將嗎?以后晚上就陪她們老姐兒倆玩麻將吧。四個人一桌,正好。這一招兒果然受到二老的熱烈歡迎。我從機關會計室換來一些嶄新的毛票,每人發兩塊錢的,不管輸贏多少,兩塊錢“進花園”。
兩位老人可認真啦,飯后先洗臉,再整衣,然后正而八經地擲莊、定位、入座,還各自倒了一杯茶放在旁邊,真像那么回事兒似的。
我婆婆牌打得好,不會久居人后,耳雖不能聽八方,眼卻可以觀六路,很快就進入佳境,連連得手。我老伴兒就故意肆無忌憚地公開和我們串聯,要抵制婆婆,寧可拆“搭子”,自己和不了,也要扣住婆婆需要的牌,不能總讓她贏。婆婆卻若無其事,摸起一張牌,向下家亮亮,“你要不要?”再向上家亮亮,“你要不要?”都不要,好,她把牌一放,和了。自摸!
我媽的牌其實也打得挺好。打起牌來,真是專心致志,心無旁鶩。可是久不開和,就沉不住氣了。嘴里也難免念念叨叨,多了南通話的“晦氣”一詞。不是埋怨上家不給她好牌,就是埋怨下家碰了她該吃的牌。我和老伴兒樂得不行,便互相使眼色,想出各種陰謀詭計,讓我媽也連和了幾把,老太太恢復了信心。九點半戰斗結束,我和老伴兒的兩塊錢新毛票,都讓兩位老太太笑瞇瞇地分別拿著回自己屋里,清點各自的勝利果實去了。我們兩口子也就忙著打掃戰場,準備就寢,高高興興地度過了又一個溫馨、幸福的夜晚。
這一幕幕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可是每當我想起媽和婆婆的時候,仿佛就是昨天,好像就在眼前。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