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建黨86周年的日子到了,黨的十七大也將在今年召開,一想到這些,我的腦海中就會出現一連串的“老共產黨員”的影子。也許過去這些鏡頭都是“枝節旁系”,但是老共產黨員今天看來都是那么讓人感佩和敬重。
我家的老農民不速之客
有一天,家中來了一個客人,漆黑的臉,曬得油光,戴一頂草帽,根本不完整了,邊上露著草茬子。他瘦瘦小小,完全是個農村的小老頭。父親給了他錢,幫他找了住處。
他是誰?
父親嘆口氣:他是20年代入黨的老黨員,因為敵人包圍與組織失去聯系,竟然被認為是逃兵和叛徒,這么多年一直沒有解決問題。
話說這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事,那個時候他看上去也有七十多歲了。我不知道這樣的老資格如果沒有這種遭遇該是怎樣,當部長?當省長?至少在城里有房子?有休干所?有警衛員?有上大學做生意或者當地方官的兒子?
可是他什么都沒有,可是他卻有一張笑臉。我清楚地記得他和父親說的一句話:我沒旁的,只要恢復黨籍。現在想來,這才是共產黨員的本色:金錢、地位都可以是糞土,我只要組織承認我。這縷光,一直亮在我的腦海中沒有褪去。
大院“文革”前的管家人
我們住在一個從一解放就有的大院里,應該是北京乃至中國最老的“小區”,“文革”前,不興“家委會”、“居委會”等等這些名目,但是我們的大院里也有“管家人”。誰家丟了東西,誰家忘了帶鑰匙門鎖打不開了,誰家的孩子上幼兒園沒人接了,誰家的老人生病需要叫車上醫院(那時候根本沒有出租車),我們都找一個人:她叫劉光,留著短發,穿著樸素,永遠是一雙老區的老布鞋,辦事麻利,語言不多……記得小時候我們家最管用最給人底氣的一句話就是我媽說:找劉光去。
那么她是誰?家庭婦女?退休女工馬大姐?否,她是一個上個世紀30年代入黨的老資格。職務相當于家屬委員會主任。如果她不是留在知識分子成群的老牌大學里,她的資歷可以當個局長、處長,可是沒有……我們的院子,是大學教工宿舍,住過吳玉章等不同年代的校長、名流、教授。這個從戰場上走來的婦女,老黨員,以為他們服務為自豪,這是一種什么情操?
種花人,花趣在天涯
魯老也是三幾年入黨的老資格。他是老黨員中不多的大學生,讀書人,所以剛解放就被派到大學里工作。“文革”中挨整,老魯靠邊站了。平時在家手絹都不會洗的他,開始琢磨著種月季花。那是細活,得把花枝子放到土里生根,溫度必須合適,長了根栽到土地上又得天天澆水。老魯住二樓,他從家里的窗戶接一條管子通到樓下,其實院子里有自來水,他說自己種花不能沾公家的水費。
花長好了,老魯開始培育名貴品種:“仲夏夜之夢”開的海碗那么大,藍色的黑色的稀有月季,都在他的花園里綻放。不管誰要花,老魯一律開綠燈,認識的、不認識的,官場的、學場的,甚至以前整過他的。大家都受了他的影響來種花,心情也隨著鮮花而變得明亮,后來,方圓一公里大的園子前前后后居然都開遍了月季花,傍晚,引得外院的人成群結隊地老遠過來看花討花,就像逛公園一樣興旺。
院子里有老教授兒子被云南的蛇咬死的,有體委干部挨斗免職后不安排工作的,有子女雙無、老伴兒癡呆、生活孤苦、脾氣特倔的老工人……一個個老人因為傳染了老魯的月季癮,都從不幸中走出來,綻開笑臉。老魯可能自己也沒有想到,到他患癌癥去世前養花的10年,他真正“發揮了余熱”,只付出,不索取,給周圍群眾帶來陽光。
鄰家大爺蕭軍
此蕭軍非別人,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老作家蕭軍。本文寫到這里我有些猶豫,他是1948年入黨的大作家,但能和前面的幾位普通老黨員并列嗎?我平生接觸過的作家,除了他,還有端木蕻良、楊沫以及后來的大批中年作家。但都給我留下“他是名人”的印象,只有蕭軍,他就是一個鄰家大爺。
那天,在后海的一個小院,完全是北京老百姓住的那種最普通的四合院,院里栽著葡萄藤,陽光婆娑……不知是他原來的房子在“文革”中被占了,還是他根本就住在那里。蕭軍穿一條肥褲腿的燈籠褲,頭戴一頂瓜皮小帽。一個光腚的胖小子看見我大喊:蕭爺爺,來客人了。
一縷陽光照在古舊的窗欞上,房間里有些暗和雜亂,沒有任何奢侈品。于是我們坐在一方小矮桌前,不知為什么看著這個和藹的老頭我有一種要傾訴的沖動,于是矜持地說:蕭軍老,采訪作家很難,因為他們……
蕭軍喝一口茶,平靜地說:“你不用怕,傲慢只是一種淺薄”。
在中國在世的所有作家面前,蕭軍都是最有資格傲慢的,可是他沒有。我知道那是幾十年的經歷磨礪出來的修養。那年他80歲。
這組鏡頭終生定格在了我的記憶中。他給我的感動和反思,越來越變得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