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在哪兒了

人無信不立。這話是古人說的，但古人做得怎么樣我們就不太清楚了，也有一些類似尾生為了守信等人不惜身死的故事告訴我們祖宗們做得不錯，但這樣的故事總有點兒血淋淋的，聽上去很不舒服。

從兩年前高考作文的出題者把“誠信”做了主題后，呼喚誠信的聲音就不絕于報刊雜志廣播電視。呼喚什么就意味著缺少什么，一個缺少誠信的社會是恐怖的社會，比缺少糧食更讓人毛骨悚然，但好像還沒人問一聲，我們的誠信到底丟在哪兒了？

近來重讀《三國演義》，在第七十一回“占對山黃忠逸待勞 據(jù)漢水趙云寡勝眾”里看到了這么一段：“（夏侯）淵急使人到黃忠寨，言愿將陳式來換夏侯尚。忠約定來日陣前相換。次日，兩軍皆到山谷闊處，布成陣勢。黃忠、夏侯淵各立馬于本陣門旗之下。黃忠?guī)е暮钌校暮顪Y帶著陳式，各不與袍鎧，只穿蔽體薄衣。一聲炮響，陳式、夏侯尚各望本陣奔回。夏侯尚比及到陣門時，被黃忠一箭，射中后心。尚帶箭而回。”

雖說是交戰(zhàn)雙方，但黃忠在交換俘虜時放冷這種毫無誠意的做法也實在讓人心寒，如果這種作風一直遺留到上個世紀并不幸流傳到全世界，估計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中雙方死亡率最高的兵種應該是衛(wèi)生兵，更不要說還優(yōu)待什么俘虜了。

不用說昏庸的阿斗做皇帝，單是有黃忠這樣不存誠信的將軍，蜀國滅亡絲毫不值得同情。

如果說黃忠只是一介武夫，不足以代表古人的話，那么看看知識分子的說法吧。對于三國的這一情節(jié)，李贄（據(jù)研究為他人托名，不是真的李贄）的評論是“老黃通”，毛宗崗的點評是“多換了一箭，卻是便宜”，李漁的說法則是“人已換回，又多了一箭，受次小便宜”。從托名李贄這樣的大學問家的人到李漁這樣的通俗文藝家，贊揚的居然都是黃忠，并且對遭箭的夏侯尚語帶嘲諷，誰要說他們都是在意誠信的人，我是不會相信的。

從武將到文人，千年下來就這么一個德行，令人一嘆。

從三國再往前很多年，有個宋襄公，不擊半渡之敵軍，不打沒排好隊伍的對手，不抓白頭發(fā)的老人做俘虜，不殺死對方已經(jīng)受了傷的士兵，至今有人講歷史的時候都要在他的名字前加上“愚蠢的”三個字，當時他的手下大臣公子目夷這么說：“打仗就為了打勝敵人。如果怕傷害敵人，那還不如不打；如果碰到頭發(fā)花白的人就不抓，那就干脆讓人家抓走。”

我怎么都覺得宋襄公這樣的人是不應該受到嘲笑的，但他已經(jīng)被嘲笑了幾千年。

莫非那么早我們就丟掉了那些東西？

選自散文集《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