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長類動物的性暴力

原著 芭芭拉·斯馬特編譯 張穎

深入了解其他靈長類動物的行為，也許有助于我們進一步理解發生在人類中的類似行為。

來自雄性的侵害

20 年前的一天，在坦桑尼亞戈比國家公園，我沿著一個小山包跑上跑下，用了整整一個早晨追逐一只精力旺盛的年輕雌性黑猩猩，那天我將它鎖定為我的觀察目標。我發現，這只黑猩猩的后屁股上凸起來一小塊亮晶晶的粉紅色腫塊，這是它進入早期發情期的一個標志。我在公園里來回穿梭，除了我的腳步聲，一切都顯得靜悄悄的。突然，遠處傳來一只雄性黑猩猩的怒吼聲，打破了森林的寂靜。雌黑猩猩聽到這聲音后迅速向遠處一群正聚集在一起梳理毛發的雄黑猩猩跑去。它熱情地與每一只雄黑猩猩打招呼，然后彎下腰去，掉轉屁股，讓它們查看它屁股上的那個粉紅色腫塊。雄黑猩猩漫不經心地用手摸了摸，然后回過頭去仍舊相互梳理毛發，對它似乎并不感興趣。

起初，我對它們如此冷淡一個潛在的配偶感到驚訝，后來我突然想到，雌黑猩猩那粉紅色腫塊要發展成又大又亮的球狀腫塊還需要一些時日，那才標志著它進入了排卵期。我想，再過一兩周，這群雄猩猩就會為爭奪與它的交配權而展開激烈的競爭。

然而，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攻擊發生了。一只雄黑猩猩怒沖沖地朝著這只雌黑猩猩走來，屁股上的毛發豎直，看上去要比那只雌黑猩猩大上兩倍。它走到雌黑猩猩跟前，將雌黑猩猩舉起來，猛地摔到地上，然后用拳頭接連地擊打它。后者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壞了，一邊尖叫著，一邊往后退。肇事者跑開了，幾秒鐘后又加入到那群雄黑猩猩當中，仿佛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然而，這只雌黑猩猩要恢復到正常狀態就不那么容易了。它不斷地嗚咽著，時不時神情緊張地瞟一眼打它的那個混蛋，似乎擔心會再次遭受襲擊。

在以后幾年里，我見證了許多靈長類動物幫群中雄性對雌性發動的許多次類似的攻擊，我發覺這種攻擊行為有時是莫名其妙的，于是開始著手系統地研究這種攻擊行為。我對肯尼亞東非狒狒的研究顯示，一般來說，每只懷孕或正處于哺乳期的雌猴每周至少要受到成年雄猴的一次攻擊，一年當中大約要受到一次嚴重的傷害，而處于發情期的雌猴往往更容易成為雄猴攻擊的目標。這是為什么？

為了獲取交配控制權

通過觀察一些雄性動物如昆蟲、鳥和哺乳動物，科學家發現，在這些物種中，雄性動物對其潛在的配偶往往極富攻擊性，說明它們有時依靠暴力行為獲得交配權。

生物學家簡·古德爾提供了一個雄性動物如何利用暴力行為獲得交配權的極好例證。她在《戈比的黑猩猩》一書中描述了黑猩猩的求偶行為：一群雄黑猩猩聚集在幾只已發情的雌黑猩猩周圍，試圖引誘它們脫離其他雄黑猩猩的糾纏，進行一對一的交流，但雌黑猩猩常常會拒絕其中的一些求愛者，或許是它們認為這些追求者遠不如其他雄黑猩猩更富有魅力。于是，這些雄黑猩猩就會采用暴力行為讓雌黑猩猩屈從。古德爾講述了一只名叫“艾沃德”的雄黑猩猩的故事。艾沃德一直試圖勸說一只名叫“溫克爾”的雌黑猩猩陪它一起進入林中，但遭到了溫克爾的拒絕，于是艾沃德惱羞成怒，在短短五個小時里攻擊了溫克爾六次，其中有兩次給它造成了嚴重傷害。

古德爾認為，雄黑猩猩通過這種暴力行為使雌黑猩猩因害怕而屈從。與此情況相同的還有阿拉伯狒狒。一只阿拉伯狒狒通過綁架年輕新娘組成一個小規模妻妾群，它通過威脅和脅迫來維持對這群雌狒狒的嚴密控制。如果它的妻妾中的一個在另一只雄狒狒靠近時遠離了它幾步，它就會揚起眉毛，威脅性地沖雌狒狒瞪眼。通常情況是，雌狒狒會迅速回到它的身邊。但如果雌狒狒無動于衷，它就會咬其后脖頸。這只是一個象征性的動作，但威脅意義十分明顯。通過數百次不斷重復這種行為，雄性在與雌性交配前數月甚至數年，就已經建立起了對雌性的控制權。當雌性進入發情期后，它就只能從它的主人那里乞求性，而其他雄性則很少敢去挑戰這種性權利。

很明顯，黑猩猩和阿拉伯狒狒采用的是性強迫：雄性通過暴力手段提高雌性與其交配的機會，或減少它與其他雄性交配的機會。

結成反性暴力聯盟

面對雄性的暴力行為，在雌性之間有時也會形成反暴力行為聯盟。在這些雌性聯盟中，雌性往往終其一生呆在它們出生的社群中，與有血親關系的雌性結成聯盟關系。科學家在許多靈長類動物中發現了這種聯盟關系，比如黑長尾猴、短尾猴、東非狒狒、赤猴、恒河猴和灰葉猴等。

在黑長尾猴族群中，有血親關系的雌猴會聯合起來共同反抗雄猴的暴力行為。地位高的雌猴利用其嚴密的雌性聯盟網控制整個族群，雖然它們的個頭小于雄猴，但它們能像撲趕令人討厭的蒼蠅一樣將糾纏不休的追求者用掌擊走。

在其他某些靈長類動物中，雌性成年后會離開其出生社群，孤獨地度過余生，不與其血親雌性發生關系。在這些情形下，雌性不與其他雌性結成同盟關系，也很少相互支持反抗雄性的暴力行為。就像我們在前面看到的黑猩猩和阿拉伯狒狒所展現的，它們毫無例外地屈從于雄性的性控制。

雌倭黑猩猩在5 歲成年后離開其族群，與其他非血親雌倭黑猩猩生活在一起。近來野外研究顯示，這些非血親雌性常常居住在一起，時常發生同性戀行為。研究表明，雌倭黑猩猩還將這種友情關系逐漸發展成針對雄倭黑猩猩的聯盟關系，使雄倭黑猩猩無法控制雌性。

一些雌性靈長類動物還通過與雄性結盟幫助其反抗其他雄性的性強迫。在東非狒狒群中，每只成年雌猴都會在族群中結交幾個異性朋友，形成一種長期友情關系。當一只雄狒狒攻擊一只雌狒狒時，另一只雄狒狒就會挺身而出，過來保護它。這些保護者十之八九是這個雌狒狒的朋友。作為回報，雌狒狒在進入發情期后，將優先為這位護花使者提供性服務。但是，這種聯盟關系也有其不光彩的一面。雄狒狒經常會威脅或攻擊它的女朋友，比如當雌狒狒試圖與一只新來的雄狒狒交朋友時。

最后，我們來看看猩猩。由于其食物資源稀少，成年雌猩猩除了與自己未成年的孩子呆在一起外，很少與其他猩猩交往，因此它們經常會受到雄猩猩的性侵害。這是雌猩猩為它們的不合群所付出的高昂代價。

從動物行為看人類的性暴力

深入了解其他物種中雄性針對雌性的攻擊行為，有助于我們進一步理解發生于我們人類當中的類似行為。

同一物種兩個群體之間的差異在人類社會中尤為明顯。以南非雅諾馬馬人為例，男人經常從臨近村莊綁架婦女并強奸她們，還經常懷疑自己的妻子不忠而毆打她們。然而，在中非共和國阿卡人中卻從未出現過男人暴力襲擊女人的事情。當然，大多數人類社會位于這兩個極端事例之間。

怎樣解釋這種差異呢？在大多數傳統人類社會中，婦女結婚后會離開其出生社群，到丈夫家，與自己的丈夫及其親屬生活在一起。如果與自己的娘家親屬沒有緊密的親情聯系，她就可能面臨性暴力威脅。如果娘家親屬在場，情況可能就大不一樣。比如，在巴西社會中，婦女住在其女性親屬附近。如果一個男人懷疑他的妻子不忠，有時會毆打她，而出現這種情況時，旁觀者就會悄悄通知其女性親屬。親屬到場后，在他們的怒視和指責聲中，施暴者大多會停止其暴力行為。

在某些社會中，婦女的親屬（包括其父親和兄弟）會支持她們反抗其丈夫的暴力行為，而在另一些社會群體中，婦女的親屬則很少出面幫助。為何會出現這種差異呢？

關鍵在于男人與男人之間的關系模式。在人類社會中，男人聯盟遠比其他靈長類動物要發達得多，男人經常依靠這種結盟關系與其他人競爭。他們對男性盟友的支持力度超過了對女性親屬的支持。此外，男人經常利用其聯盟關系打擊競爭對手，綁架或強奸他們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男人更重視與其男人結成的聯盟關系，如果婦女住的地方離其親屬太遠，就有可能更易遭受男人的性暴力侵害。

與非人類雌性靈長動物一樣，許多婦女與能為其提供保護的非血親男人結成紐帶關系，但這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她們必須服從其保護者的控制。在世界上大部分傳統文化中，婚姻不僅涉及一個男人對其妻子的獨占權，而且還包括他對其妻子性生活的完全控制權，包括懲罰她不忠的權利（真實存在，或僅是猜疑），以及隨心所欲地與她發生性關系的權利，甚至還包括限制她與其他人尤其是男人交往的權利。在現代工業社會中，許多男人仍維持這種傳統婚姻觀念。

要減少婦女遭受性侵害攻擊，必須從根本上改變這種社會聯盟關系。目前婦女們提出這樣一個口號：姐妹們團結起來就是力量！指出了非血親婦女團結合作的重要意義。然而，男人占統治地位的社會體系源于政治、經濟、法律和意識形態制度的支持，這是其他靈長類動物做夢也辦不到的。要擺脫男人的控制，包括男人的性暴力，需要婦女相互之間結成一定規模的聯盟關系，就像男人之間的聯盟關系一樣。

了解其他靈長類動物的相關知識，或許可以為婦女結盟提供某些參考，但是否成功仍依賴于人類獨有的預見未來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