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式東盟結束

現在既是東盟最好的時期，同時也是最壞的時期

一系列峰會，使11月下旬的新加坡成為觀察東亞一體化進程的最佳地點。從11月20日開始，東盟在新加坡召開第13屆峰會。同期舉行的還有第11屆東盟十國加中、日、韓三國峰會（“10+3”），以及第11屆東盟同中國峰會（“10+1”）。而在11月21日，發起于2005年的東亞峰會也迎來第三屆會議，包括“10+3”成員國以及南亞的印度、亞太邊緣的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均出席（“10+6”）。

今年適逢東盟成立40周年以及“10+3”合作機制誕生十周年，會議議程又包括諸如簽訂《東盟憲章》《東盟經濟共同體藍圖》《關于東亞合作第二份共同聲明》等對東盟以及東亞合作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的法律和機制框架文件等內容。此次東盟系列峰會承前啟后的色彩非常濃厚。

被抹平棱角的東盟憲章

2007年的東盟峰會，被現任東盟秘書長王景榮稱作東盟歷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相當大程度上要歸結于東盟峰會通過的《東盟憲章》（下稱憲章）。

憲章使東盟轉變成一個具有獨立法律身份的地區性組織，王景榮向《財經》記者如此表述，它改變了東盟長期作為非正式組織的狀態，第一次將東盟的原則和目標以法律文件的形式固定下來。

根據憲章的內容，東盟十國承諾致力于法治、善政和尊重人權的原則，以此保持東盟與外部伙伴關系中作為主導力量的核心性和積極作用。為此，憲章建立了東盟人權委員會，確立成員國爭端解決機制。

不過，憲章依然被認為體現了濃重的協調結果。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東南亞研究室主任翟浝告訴《財經》記者，這將是一份被抹平棱角的文件。所謂抹平棱角，是指雖然憲章設立了人權委員會，但并沒有就人權委員會的職責作出明確規定，而要由東盟外長會議加以確定。

此外，憲章重申了不干涉成員國內部事務的原則。這使得東盟不僅無法復制歐盟在政治一體化上的成就，而且也無法像英聯邦國家那樣通過暫停乃至剝奪成員國資格的方式，對成員國違反相關國際公約的行為進行制裁。

但正如11月20日通過的東盟峰會《主席宣言》所言，憲章的通過代表了成員國建設東盟共同體的愿景和承諾。翟浝也認為，憲章檢討了東盟過去過于松散的問題，通過加強約束性，為東盟共同體的建立找到合法性。

實際上，經過40年的發展，東盟在經濟、安全、社會文化領域方面的進展可圈可點，特別是在區域經濟一體化層面。本屆峰會簽訂的《東盟經濟共同體藍圖》，將確認未來八年東盟在經濟領域所要采取的優先政策和行動，以此實現2015年前東盟區域內貨物、服務、投資、人才以及資本的自由流動，保證屆時成立的東盟經濟共同體能有效運作。

據統計，1992年發起的東盟自貿區，已經在東盟主要六個經濟體（文萊、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和泰國）間基本實現了貨物貿易自由化，99%的列入減稅商品項目名單中的貨物關稅下降到不足5%，其中60%的貨物實現了零關稅。六個主要經濟體間的平均關稅已從自貿區成立初期的12%下降到今天的2%。即使在東盟相對較新的成員國（柬埔寨、老撾、緬甸和越南）之間，81%列入減稅項目名單中的貨物關稅也下降到5%以下。

除了貨物貿易，東盟在服務、投資、資本的自由流動，以及經濟的平等發展和減少貧困方面也有不俗表現。以此，東盟希望經濟共同體能使之形成單一市場和生產基地，成為全球供應鏈中更富有活力的一環，全面提升東盟的經濟競爭力。

隨著1999年柬埔寨的加入，東盟已然成為本地區最具代表性的組織。而成立初期的“冷戰”烙印，已經被成員國之間的深化合作所替代。成員國之間已經放棄用武力解決彼此爭端的傳統做法，轉而采取和平解決紛爭的方式。這對東南亞這個發展水平不一、國情差異巨大的地區顯得殊為不易。

更重要的是，東盟依靠集體力量，已經在許多重要戰略問題上樹立了為本地區其他大國所認可的原則。1994年成立的東盟地區論壇，盡管近年來因為本地區峰會云集相形式微，依然因其在為地區大國提供對話平臺方面的作用而為人稱道。 在11月22日舉行的東盟－歐盟紀念峰會上，雙方表達了對將東盟地區論壇作為亞太地區政治與安全合作主論壇的認可。

此外，2005年首次出現的東亞峰會，東盟要求所有與會方必須滿足既是東盟對話伙伴國，同時又簽署《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的條件。該條約提倡國與國之間的互相尊重以及和平解決爭端的方式，印度、澳大利亞、新西蘭三個區外國家的加入，表明東盟內部所倡導的這些原則，開始更多地被外部世界所接受。

東亞平臺作用面臨挑戰

不過，在翟浝看來，現在既是東盟最好的時期，同時也是最壞的時期。

這首先體現在今年的緬甸政治危機上。這場在緬甸軍政府同示威民眾特別是僧侶間的沖突，將緬甸軍政府同民主派間的矛盾再次推向國際舞臺的中心。1997年，東盟頂住外部壓力，接受緬甸入盟，強調以接觸的方式將緬甸融入國際社會。但如今東盟在緬甸問題上堅持不干涉成員國內政的立場，正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美國貿易代表蘇珊施瓦布也在日前指出，如果東盟不能推動緬甸社會進行有意義的改革，前者的可信度和聲譽將遭到破壞。有輿論指出，緬甸危機已然成為東盟成立迄今最嚴峻的挑戰。

其次，隨著朝核危機陰云淡去，將六方會談機制打造成東北亞長期性和平安全機制的前景開始呈現。這至少意味著，在東北亞地區，大國可以根據面臨的威脅建立一個安全機制，而東盟并不總擔當平臺提供者的角色，更多的是一種支持者的角色。在11月20日發表的《第11屆“10+3”峰會主席聲明》中，東盟表達對中、日、韓以及六方會談在追求朝鮮半島核問題和平及全面解決努力的支持。

翟浝還告訴《財經》記者，由英國國際戰略研究所于2002年倡議并主辦的“香格里拉會議”，包括了亞太地區除朝鮮、中國、越南的所有國家國防部長與軍事首長，使其成為區域內規模最高的軍事安全會議。這在一定程度上沖淡了東南亞地區論壇在推動地區安全合作方面的作用。

在經濟合作領域，美國提出的依托亞太經合組織的“亞太自貿區”的構想，以及日本在2006年8月拋出的旨在促進東亞經濟一體化的“東亞全面伙伴”概念，都對目前由東盟主導的東亞區域合作構成制衡。相對于東亞區域內的其他大國，東盟在主導東亞合作方面往往被稱作“小馬拉大車”——心有余而力不足。

簡言之，全球和地區形勢的發展，大國開始逐漸采取主動，在一些關鍵問題上扮演倡議者的角色，這種主動性相當程度上削弱了東盟扮演的中間人和協調者角色。

與時俱進

不過，東盟沒有被動地等待。《東盟憲章》的制定，東盟峰會對能源、環境和氣候變化的全球性議題的關注，都是東盟在應對外部壓力下，加強內部整合、在一個不斷變化的國際地區環境下保持自身相關性的努力。

比如，此次東盟將近年來備受關注的能源、環境、氣候變化和可持續發展問題作為峰會的核心話題。除了《東盟憲章》和《東盟經濟共同體藍圖》，此次峰會通過的其他文件都同氣候環境保護和氣候變化有關，分別是《東盟關于環境可持續性的聲明》《東盟關于聯合國氣候變化公約締約方第13次會議》以及《東盟關于京都議定書締約方第3次會議的聲明》。

上述聲明都強調東盟對跨境污染、自然資源保護問題國際合作的關注，東盟同時通過聲明，對12月將在印尼巴厘島舉辦的聯合國氣候變化國際會議表示支持，以此表明東盟在這些關系全人類命運和福祉問題上的積極態度。

此次東亞峰會在東盟的主導下，與會的16國發表了《氣候變化、能源和環境新加坡宣言》。這充分體現東盟不僅在自身峰會上突出其在上述全球性議題上的相關性，同時在擴大的地區會議上，也試圖將議題牢牢把握。

此外，東盟意識到，單單經濟共同體的建立不足以保證其在應對全球化變局帶來的變局中的相關性。因此，早在2003年印尼巴厘島峰會上，東盟就確立東盟共同體應該包括經濟共同體、安全共同體和社會文化共同體在內的三根支柱。而此次會議主席宣言表示，東盟將在明年的峰會上簽署《東盟政治安全共同體藍圖》和《東盟社會經濟共同體藍圖》，以此確保東盟共同體如期在2015年前建成。

而正是有了東盟共同體這個行動一致的組織的存在，東盟才可以實現在建設東亞共同體過程中的推動力作用。

除了“強化內功”，東盟也試圖“外修棧道”。其中最明顯的，就是由其主導的“10+3”和東亞峰會。

本屆“10+3”峰會通過的第二份《東亞合作聯合聲明》中，東盟各國領導人連同中、日、韓三國領導人確認在東亞共同體的建設過程中，“10+3”機制將保持其主渠道的作用，其中東盟依然是扮演主導角色。這一點無疑同東盟在微妙的東亞地緣政治中長期形成的平衡作用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