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內蒙古自治區(qū)的西北角、河西走廊中部的北方,有一個叫作額濟納旗的地方。額濟納是西夏黨項語由元代蒙古語“亦集乃”的音轉,意即“黑水”之意。黑水是指從河西走廊南部祁連山中流瀉而下的一條著名河流——黑河。黑河在張掖附近匯入同是發(fā)端于祁連山的古弱水,自南向北向先秦時被稱為“流沙”的額濟納地區(qū)緩緩流去。額濟納在更早之前被稱為居繇,是朐衍之戎的別稱,后演變?yōu)榫友樱蔀殡匝苤值木友硬孔逯V列倥y(tǒng)治時期,“居延”逐漸演變?yōu)榈孛⑺驼訚擅:诤釉诹魅刖友拥貐^(qū)后,也被稱作居延河,在它下游形成的一個巨大的湖泊就被稱為居延澤。漢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夏,漢將霍去病在第二次反擊匈奴時,就是從這里繞道進入河西走廊,直抵祁連山下。漢開河西后,為了提防匈奴勢力從北方草原經(jīng)居延地區(qū)襲擾河西,于太初元年(前102)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由張掖筑塞至居延澤,建遮虜障,這是自河西走廊向北沿黑河伸出的塞防。西漢由此自南向北,分設肩水都尉、肩水侯官及肩水金關、懸索關和居延都尉等,置居延縣,并發(fā)甲卒、囚徒,移民屯田,一度使居延地區(qū)成了“天下所聞”的屯田區(qū),人口也大大增加。當時人們從河西前往居延,最通暢的道路應該就是從張掖出發(fā),沿著黑河逶迤北行。水量大時,或可借舟楫之便。漢武帝天漢二年(前99),騎都尉李陵率步兵5 000人,出居延擊匈奴,遭到匈奴8萬余騎圍困,由于得不到援助,終因“矢盡道窮而降”。東漢永元三年(91),大將軍左校尉耿愛率800騎出居延,奔襲北單于廷,斬殺匈奴閹氏、名王以下5 000余人后凱旋。東漢末年,在居延地區(qū)設西海郡。

兩晉時期,居延地區(qū)先后歸屬前涼、前秦、后涼和北涼政權,仍為西海郡。686年,大周武則天遣河西騎兵出居延破鐵勒部落,在居延設安北都護府、寧寇軍,治同城(今黑城附近)。唐代詩人陳子昂、王維等均到達居延從征,留下了“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山野火燒”等佳句。1036年,西夏占據(jù)河西后,在居延地區(qū)設置“黑山威福軍司”和“黑水鎮(zhèn)燕軍司”。1226年,蒙古軍隊擊敗西夏人,于1286年在居延地區(qū)設置“亦集乃路總管府”。1372年,明軍攻克亦集乃,不久即放棄自漢代以來開創(chuàng)的居延屯田,居民內遷,使這里重新成為漠北蒙古和韃靼部落的游牧地。清雍正九年(1731),自伏爾加河流域東歸的土爾扈特部首領阿玉奇汗之侄的兒子丹忠在繼襲其父貝子職后,請求內徙,陜甘總督允其定牧于亦集乃地區(qū)(今額濟納河流域) 。
在絲綢之路交通史上,居延古道始終以聯(lián)系河西道與草原路的重要通道而著稱于世。在唐代,這一通道更是北庭、安西等西域使節(jié)與中原王朝聯(lián)系的“參天可汗道”。在河西道路不通時,人們往往會選擇經(jīng)由居延進入草原路,而后前往長安。西夏立國時,便是由居延入占河西。元帝國建立后,居延古道成為從西域進入蒙古王廷哈喇和林與元大都的軍事驛道“甘肅納林驛”的必經(jīng)之地,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從張掖前赴哈喇和林時即由此經(jīng)過,并留下了他對居延地區(qū)最大的城市亦集乃城的文字描寫。清代至20世紀初,這條古道更是連接華北和大西北的重要通道,使者和商旅從無間斷。大約自清中期以后,居延故地開始因“亦集乃”而被轉稱為額濟納,乾隆十八年(1753)始設額濟納舊土爾扈特旗,簡稱額濟納旗。但由于河西走廊的暢通,居延古道除了因貪圖捷徑而由前往包頭等地的駝隊和商旅偶爾路過外,已漸漸被人們所遺忘。

20世紀初,世界正被彌漫全球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浪潮所沖擊,西方探險家的腳步,踏進了地廣人稀、交通不便的中國西部。1908年3月,在消沉了許久的居延故地,走來了一群高鼻深目的外國人。他們是俄國人科茲洛夫和他的探險考察隊。
科茲洛夫出身于一個商人家庭,十分崇拜到過中國西部的探險家普爾熱瓦爾斯基。自1888年起,曾先后五次進入中國西部地區(qū)進行探險考察,獲得俄國地理協(xié)會的金質獎章。1907年底,當他第六次率隊進入中國西部進行考察時,把目標鎖定在俄國另一位已故探險家波塔寧在其著作中所提到的位于額濟納旗地區(qū)的一個神秘古城哈拉浩特。
哈拉浩特在蒙古語中是“黑城”之意,又稱為黑水城,位于額濟納旗政府所在地達來呼布鎮(zhèn)東南35公里處黑河下游的東岸。相傳元末時期,有位名叫黑將軍的蒙古族將領在此駐守,此城便被稱為黑城。當明朝大軍進攻黑城時,阻斷了上游黑河河道,城中斷水,于是黑將軍將全城財寶投入一口干涸的枯井中,連夜鑿通北城墻一角,率部突圍而去。黑城之中藏有無數(shù)財寶的傳說從此就傳遍了中國的西北角。波塔寧也將這一傳說收在了他的探險著作中,科茲洛夫就是被這一傳說所吸引,才決定不惜任何代價也要“鉆進哈拉浩特神秘的心臟中”。

3月19日,科茲洛夫在蒙古族向導的帶領下抵達黑城。前幾天還被額濟納地區(qū)原始的自然風光和數(shù)不清的回歸候鳥深深吸引著的科茲洛夫,在進入黑城之后,就變成了一個十足的盜掘者和貪得無厭的強盜。他們進入這座雄偉高大的古城不到一個時辰,靜默了數(shù)百年的古城內便被攪擾得塵土飛揚。科茲洛夫曾向他所雇傭的當?shù)厝嗽手Z,只要從古城中挖出東西,就按件給付豐厚報酬。于是,科茲洛夫帶來的人開始在城內四處挖掘、測量和繪圖。那些當時尚能分辨出形狀的街巷、寺廟、店鋪、衙署等古代建筑,在他們的手下頃刻間成了一堆堆亂糟糟的深坑或土丘!他們則從中挖掘到了數(shù)量眾多的陶、銅、鐵、瓷等器物和各種文字的手稿殘片、古畫、錢幣以及一大疊“厚達15厘米”、蓋有鮮紅官印的古代紙幣!在黑城西南角墩外的一座典型的伊斯蘭風格的建筑中,他們還挖到了屬于伊斯蘭文化的手稿與編織品。科茲洛夫的挖掘物很快裝滿了數(shù)十個大箱子,他躊躇滿志地在黑城的廢墟中漫步,并且得意地在日記中寫道:“當哈拉浩特新的研究者來到此地時,他們發(fā)現(xiàn)的將會是另外一副景象,這些沙丘的位置已不在原處了!”10多天之后,當科茲洛夫滿載而歸,準備離開黑城時,他已經(jīng)將給予他無限財富和榮譽的黑城當作了自己的“孩子”,稱它為“我的哈拉浩特”了!但他對黑城的劫掠并沒有到此為止。當他把在黑城中的挖掘物寄回到俄國后,俄國地理學會很快給他來信,高度評價了他的這次發(fā)現(xiàn),并且“鑒于徹底發(fā)掘的重要性”,建議他不要去別處,再次返回黑城進行“下一次的發(fā)掘,不要怕花時間和精力,也不要吝惜金錢”。于是,1909年5月22日,科茲洛夫帶著他的探險隊又回到了哈拉浩特——黑城。

再次歸來,科茲洛夫對被他的手下挖掘得滿目瘡痍的黑城里面已經(jīng)不屑一顧了,他將搜尋的目光放在了城外。在距離黑城4 000米的地方,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座高約10米的佛塔,他們粗暴地撕開了這座在塞外風霜中默默挺立了700余年的佛塔塔身,一座前所未有、震驚世界的有關消失了的西夏王國的歷史文化寶庫,向他們打開了大門!塔身里面堆滿了書籍、手稿、畫像、佛像、公文、信件以及日用器皿等,“不僅是書的內頁保存良好,甚至連書的封面都保存得很好。這些古書的封面或是紙的或是絲綢的,大多為藍色”。粗略統(tǒng)計,書籍、稿卷和佛像的數(shù)量超過了2 000冊,各種泥塑、木雕或銅鑄的佛像達到了300余尊,此外還有一具以坐姿長眠在塔中的人體骨骼,科茲洛夫取下了他的顱骨,與其他的發(fā)現(xiàn)物一起帶回了俄國。
后來的研究表明,科茲洛夫所挖掘的黑城,就是西夏時候的“黑山威福軍司”和“黑水鎮(zhèn)燕軍司”以及元時的亦集乃所在地。城為長方形,南北430余米,東西380余米,殘高9米左右,城墻西北角墩上建有高約9米的佛塔,成為黑城的標志。在黑城的發(fā)現(xiàn)物中,除了少量的蒙古文物外,大多是名目繁多的西夏文獻,這對于在中國史書中消失了蹤跡的神秘王國西夏而言,黑城的發(fā)現(xiàn)無疑是空前的。科茲洛夫的發(fā)現(xiàn)物很快被運到了圣彼得堡俄國博物館,后轉至冬宮博物館。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研究西夏歷史的中國學者很難見到這部分珍貴資料。直到1993年,中俄雙方才達成了合作出版黑城出土文物的協(xié)議,珍貴的黑城出土文物的真相,始才展現(xiàn)在國人面前。
但科茲洛夫在他有生之年作夢也沒想到,他在古道居延的發(fā)現(xiàn)還不是最出色的!這個最出色榮譽的桂冠,落到了后來的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和他的考察隊成員貝格曼的頭上。
斯文·赫定在四次深入中國西域探險和發(fā)現(xiàn)了樓蘭古城而聞名于世后,于 1926年又來到中國,想再次進入西部進行探險和考察。覺醒了的中國學術界對此表示了強烈反對,經(jīng)過協(xié)商,由中方10余名學者和部分工作人員參與,組成了“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于1927年5月9日自北京出發(fā),開始了首次由中國政府同意、中國學者參與的西北科學考察。這次考察活動在復雜的國內外形勢下,一直持續(xù)到了1935年,期間考察隊曾兩次到達額濟納旗。第一次只是匆匆路過。1930年4月,考察隊重返額濟納旗,開始了他們在這里的文物考察活動。4月27日,考察隊的考古學家、瑞典人貝格曼在博羅松治漢代烽燧遺址考察時,發(fā)現(xiàn)了第一枚漢簡,就此拉開了居延漢簡發(fā)現(xiàn)的序幕。在此后的一年時間里,考察隊在額濟納地區(qū)30多個地點共掘獲漢簡1萬余枚,于1931年5月運至北京大學,被命名為“居延漢簡”,后被運至臺灣中央研究院。1972年9月,額濟納旗暫時劃歸甘肅省,甘肅文化廳成立了居延考古隊,前往額濟納旗進行考古調查。至1974年底,共掘獲居延漢簡2萬余枚,其他文物2 000余件。尤其讓人驚喜的是,其中許多成冊的完整簡書,讓今人第一次目睹了漢代簡書的實物。

居延漢簡的出土,拉開了河西漢簡出土的大幕,對研究漢代的軍事、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及社會生活等,都有著補史、證史和史書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國際上引起了巨大反響,并為隨后誕生的一門嶄新的國際顯學“簡牘學”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世所公認的20世紀中國考古學四大發(fā)現(xiàn)中,以居延漢簡為主的“流沙墜簡”名列其中。
就在這樣一個充滿了傳奇的地方,當歷史進入20世紀中期以后,這里稀少的人煙和空曠的戈壁,加上地處黑河下游的水利之便,于是被選定為中國第一座航天城——東風航天城的所在地。經(jīng)過中國航天人數(shù)十年的艱苦奮斗,一座堪與世界先進國家相媲美的現(xiàn)代化的航天城矗立在西距居延故地50余公里處的戈壁灘上。中國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wèi)星、第一艘載人飛船都從這里飛向太空。長征系列火箭噴發(fā)出的耀眼的光芒,一次次映照著這塊古老的土地。現(xiàn)代文明與古代文明在這里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