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鵬(中國社科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副研究員)
普京曾經說過:“政治的藝術就是在必要與可能之間找到黃金分割點。”自從9月份俄羅斯進入新選舉周期以來,普京就又在政治黃金分割點上從容地走步,轉身問瀟灑地留給世人一個個驚嘆號解散弗拉德科夫政府、任命祖布科夫出任總理、領導“統一俄羅斯”黨參加國家杜馬競選、支持梅德韋杰夫為總統候選人、對于梅德韋杰夫請求自己在總統大選后出任總理的提議暫不表態,等等。
不僅如此,縱觀普京執政八年,他還采取了一系列廣為國內反對派和西方國家詬病的政治舉措:以立法與行政分權的原則改組了聯邦委員會的組成,建立了設立總統代表的聯邦區制度,通過了總統直接任命或撤換地方行政長官的法律,啟動了聯邦主體的合并,建立和扶植了強大的政權黨。
普京用足了憲法和憲法性聯邦法律賦予總統的權力,將總統權力的效用發揮到了極至。不違背憲法,卻游走于法律規范邊緣,這讓國內反對派咆哮不止,讓西方同家出離憤怒,也一次次地敲打著世人的神經:俄羅斯還是一個憲政國家嗎?
先不忙下結論,可以先琢磨一下政治效果。普京有效地改善了立法機構與行政機構的關系,既提高了行政效率也提高了立法效率。普京在建立國家的統一的法律空間、打擊寡頭、重建車臣秩序、控制媒體、改革行政體制、加強反腐敗斗爭等領域取得的成效,實現了社會動蕩到政局穩定的國家治理,給俄羅斯帶來了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讓民眾生活大為改善。
良好的政治效果為普京帶來極高的民意。而且,仔細研究一下這些政治舉措可以發現,葉利欽時代形成的俄羅斯憲政制度的基礎并沒有變,變的只是普京時代憲政制度框架下的國家治理模式。也就是說,葉利欽時代完成了從議行合一蘇維埃制度到三權分立憲政制度的轉變,普京時代則完成了新權威主義原則指導下對憲政制度的完善和鞏固,這是一種國家治理模式的重大變化。
俄羅斯還是憲政國家,只不過憲政制度框架下俄羅斯的發展道路越來越俄羅斯化,越來越走上俄羅斯熟悉的發展軌跡而已。在這條軌跡上,有東正教帶給執政者的使命感,有專制文化傳統帶來的強人政治心理,有人民性帶來的政權效應。
普京時代俄羅斯政治發展道路就是建立和完善新權威主義下的憲政民主政體。這條道路符合俄羅斯的歷史傳統與現實需要。基本制度沒有發生變化,但國家大的發展戰略和具體的運行機制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恰恰是這種變化帶給老百姓實惠,帶來國富民強。架子還是那個架子,但支撐架子的材質變得更加符合俄羅斯的國情與傳統。
在普京心里,他覺得俄羅斯在現階段實現了憲政制度與俄羅斯特色的完美結合,他覺得自己為俄羅斯找到了一條可以在15年內只用“手動擋”就可以實現俄羅斯重新崛起的發展道路。而在俄羅斯老百姓心里,他們也覺得普京道路切實可行,也覺得俄羅斯當前的戰略性任務就是繼承這條發展道路,舍此無他。于是,普京擁有了高民意,這種高民意的效應又疊加給了政權黨以及普京的總統繼承人。
然而,就是這種俄羅斯特色,讓西方有些受不了。他們難以理解:西方憲政民主制度的范式怎么在俄羅斯就走了樣呢?怎么還能得到曾經在集權體制下生活了大半個世紀的俄羅斯民眾的支持呢?于是,西方開始在反導問題上,在獨聯體的“顏色革命”問題上,在北約東擴問題上,在選舉公正性問題上,在一切俄羅斯國內政治改革中不符合所謂民主要求的問題上,向普京頻頻發難。所有這些問題都是南頭,都是表象,都不是俄羅斯與西方矛盾關系的核心問題。
核心問題就在于西方難以忍受普京走在一條越來越具備俄羅斯特色的發展道路上。根子在這,這才是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的結構性矛盾所在。
理解俄羅斯,認識俄羅斯的發展道路,這是看待俄羅斯問題的前提。當然,這不等于說我們作為局外人就認可這條發展道路。對俄羅斯發展道路的理解和評價是兩個問題。即便是理解,這種理解也可以稱之為“同情之理解”。因為俄羅斯越走上她熟悉的發展軌跡,就越有可能再次出現俄羅斯歷史上的鐘擺式發展的興衰規律。俄羅斯著名思想家別爾嘉耶夫深刻地指出:“間斷性是俄羅斯歷史的特點。”
俄羅斯政治穩定度越高,自由度越少;經濟發展越追求高速度,經濟質量反而越來越低。15年后,真的會如普京所愿,結束“手動擋”,進入“自動擋”嗎?有點懸,會不會半路就拋錨了?只追求政權效應,不考慮所有權效應,會不會讓這條發展道路的潛力越來越小呢?
普京也好像意識到這一點,他選擇了梅德韋杰夫。當人們剛剛猜想這是普京為了應對俄羅斯今后發展面臨的真正難題時,梅德韋杰夫又邀請普京明年出任總理,不禁讓人們感慨世界變化太快。
我們可以理解俄羅斯的大節,卻難以猜透俄羅斯的細節。不論從普京和梅德韋杰夫關于堅持強勢總統制的理念看,還是從俄羅斯憲法及政府法等一系列聯邦性法律的規定看,普京出任總理都有違正常的政治邏輯。那樣不僅違背了他本人的政治理念,而且會導致俄羅斯政治體制的根本性變化,這帶來的震蕩恐怕會對俄羅斯的經濟發展產生消極影響,顯然也是普京和梅德韋杰夫都不愿意看到的。但俄羅斯的問題非常復雜,尤其細節問題很難用理智來分析,未來俄羅斯政治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