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終結者”

2006年11月17日，一位病人被送進。英國倫敦大學附屬醫院9號重癥病房，此人氣息微弱，但神志尚為清醒。從兩星期前開始他就一直嘔吐并嚴重脫水。醫生排除了食物中毒和腸胃感染的可能性，接下來的進一步檢查表明，病人的白細胞幾乎降為零，頭發也開始大量脫落。所有的癥狀都顯示為急性輻射中毒，但身體里卻查不出輻射。

正當醫生們一籌莫展之時，9號病房的病人，前身為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克格勃)的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前特工人員、普京政權的持不同政見者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已經有了自己的結論，他確定自己被人下了毒。

利特維年科之神秘死亡

一樁看似普通的急診病例，很快成了各界關注和憂慮的焦點，英國的研究人員不無擔憂，這一看似孤立的病例也許意味著一個嚴重的健康威脅，針對某一個人的暗殺行動也許將成為未來一種新的暗殺手段，擁有高科技的殺手們已經掌握了一種可怕的暗殺武器。

嚴格說，利特維年科并不能算是間諜，上世紀90年代后期，利特維年科進入了俄聯邦安全局(FSB)，他的職務是負責反腐敗的國家安全官員，只是后來他對安全局感到失望，1998年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他和好幾個對當局不滿的同事(其中幾位同事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戴上了面罩)指責他們的上司以反腐敗為名“排除異己”，中飽私囊。2000年，利特維年科叛逃到英國倫敦政治避難，并繼續發表他的不同政見。

2006年11月1日，死神的陰影開始向他撲來。利特維年科應約來到倫敦千禧年酒店與前FSB特工、如今的俄羅斯商人科夫通和安德烈·盧戈沃伊在酒吧會面。就在那天晚上，利特維年科出現嘔吐、腹瀉與疲倦等癥狀，11月3日住進附近的醫院。

利特維年科曾在他寫的一本書里稱，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應為1999年俄羅斯的一系列爆炸事件負責，他說，官方報道將這一切都歸罪于車臣分裂主義者，是為那年向車臣發起新的進攻尋找合理的借口。他還對2006年作為普京批評者的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婭的被害真相進行調查。

2007年2月，利特維年科的老上司亞歷山大·古薩克指責利特維年科向英國當局泄露俄羅斯特工的身份。他說，“在蘇維埃時代，像他這樣的人回到蘇聯也是要被判處死刑的。”而根據俄羅斯議會2006年通過的一項新的法律，被控為恐怖分子或極端分子者，可批準在俄羅斯境外被處死。為此，利特維年科公開表達了他的擔憂，他預見自己將有生命之危，他的預感果然沒有錯。

由于醫生查不出任何能引起利特維年科上吐下瀉的病源，而利特維年科的病情卻一直在惡化，且放射性物質中毒跡象也越來越明顯，于是，11月17日利特維年科被轉院進了倫敦大學附屬醫院。

此時，病床上的特利維年科面如死灰，氣息微弱，11月22日，他的胸前插滿了各種管子，他的中樞神經、骨骼以及心臟、肝、腎、脾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永久性傷害，身上的重要器官一個接一個開始衰竭，他不斷嘔吐、頭發大把脫落，白細胞數量急劇下降，免疫系統也開始崩潰。但是直到此時，醫生還是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害了他。

蓋格計數器查不出輻射，放射性物質鉈中毒被排除。為確定利特維年科究竟中了什么毒，他的尿液樣本被送往英國原子武器研究機構(AWE)，研究人員在送檢樣本里檢測出了阿爾法輻射的跡象。

AWE查出“終結者”：釙

能釋放出最強烈阿爾法輻射的是一種叫做釙－210的同位素，通常在工業中用于抗靜電設備上，AWE機構立即將檢測的重點放在這種叫做釙－210的同位素上，可惜的是當檢測結果傳到醫院時，一切已經太遲了。AWE于11月23日下午6時確診利特維年科為釙中毒，但是過了好幾個小時后，此消息才被傳送到醫院。利特維年科直到臨死那一刻，他也不知道害死自己的是何種毒。

核物理學家將釙稱為“終結者”——不僅僅因為它作為一種毒藥，具有極強的功效，還因為它是一種叫做“慢中子捕獲”過程中最后產生的一種元素。釙是大自然中鈾－238衰變后的副產品，作為一種元素存在于地球的地殼中，約占人體每年受到環境背景輻射量的百分之一。人工生產的釙是通過轟擊鉍之09產生的，每年的生產量只有100克，其中絕大多數都在俄羅斯。釙看上去像銀灰色的塵埃，必須有足夠的量才能看得到它，令利特維年科中毒的釙－210的劑量還沒有針尖那么大。

與其他放射性物質不同的是，只要不進入人體內部，釙－210對人體就是無害的。而一旦進入人的身體內部，這種放射性同位素釋放出來的阿爾法輻射對人體細胞造成的危害，其程度將是鉈元素伽馬射線輻射的20倍。

伽馬射線能夠穿透鋼鐵、混凝土和人體細胞，阿爾法粒子則連一張紙也無法穿透，也無法穿透人體表皮。但是如果吞下或者吸入了阿爾法射線的放射源，或者通過傷口進入血液，那么所有的細胞都會迅速凋亡。

警方懷疑利特維年科是11月1日在倫敦千禧年酒店里被人下了毒的，而讓他致命的毒物釙很可能先被溶解在某種無色無味的液體中，后被倒入了茶水中，進入了利特維年科的腸胃道，然后進入他的血液，并迅速擴展到全身，最先受到損害的是各種快速分裂的細胞——毛發細胞、皮膚細胞、胃細胞以及骨髓細胞。

利特維年科遭受到的輻射量遠大于致命劑量，約在1億至100億貝可之間。貝可為放射性活度單位，1貝可的放射性量相當于每秒鐘發出一個阿爾法粒子，如此大的劑量，利特維年科根本沒有活命的可能。他是死于釙－210輻射的第一人，也是以這種方式被謀殺的第一人。

倫敦城里出現釙恐慌

在千禧年酒店與利特維年科會面的那兩個俄羅斯商人，矢口否認與利特維年科之死有關，盡管在這次會面前幾天在他們活動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放射性物質的痕跡。這表明，不管是誰下的毒，下毒之人本身也處于中毒的極度危險之中，比如，不小心將這種物質吸入口中，也將意味著死亡。

酒店里他們的會面處，以及好幾件餐具上，都留下了極高含量的釙－210，男洗手間的門也被放射性物質污染，有關部門不得不將該門拆除后作為放射性污染物處理。利特維年科的家和辦公室里，以及他坐過的飛機、出租車的坐椅和足球場的部分地方也受到了釙的污染。目前倫敦的某些旅館房間仍然因為殘留的釙－210而不能入住。

如果說這次暗殺行動是向其他持不同政見者發出的警告，那么選擇這種殺人武器可謂極其精明之舉：釙－210有著核武器攻擊同樣恐怖可怕的威懾力，但卻不會造成大規模的人員傷亡。

11月23日的案子被確認與釙_210有關之后，英國保健署對40個相關場所進行了檢測，其中至少有20個場所有明顯的釙污染。保健署還對700人進行了尿檢，其中17人被檢出有相當高的釙－210含量。英國當局擔心較大范圍內的釙污染，但同時告誡公眾，釙并未對公眾健康造成明顯威脅。里甘說道，“釙是無法用作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奔偃缯f，那些釙沒有倒入利特維年科茶水中，而是傾入了倫敦的供水系統中，很快就會在水中稀釋開來，沒有人會因此而受到有害劑量的影響。

據英國米德爾塞克斯大學的放射生物學教授尼克·普里斯特估計，被暗中下到利特維年科體內的釙要在一個反應器里花好幾天的時間才能生產出來，釙－210的半衰期是138天，也就是說經過大約4個半月的時間其放射性同位素的原子就會衰減掉一半，所以說，這次暗殺行動是有預謀有準備的，并且在“武器”被生產出來以后，就立即采取了行動。選擇以釙為武器的人也是高科技的掌握者，普里斯特說，“他們知道帶著釙能夠安全過境，因為它不會發射出伽馬射線，不會被檢測出來，他們知道它會對內臟造成損害，但醫生卻查不出輻射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利特維年科才必死無疑，醫生根本想不到他體內的‘殺手’是釙。”

暗殺的方式有許多，為什么針對利特維年科的殺手選擇了釙?俄羅斯議會的一名成員說道，“他們可能覺得這樣既可以迅速置利特維年科于死地，又讓人猜不透他是如何死的，釙是一種會迅速衰變的元素，他們認為這樣就可以在殺死利特維年科后不留下任何痕跡，英國警方也只能以死因不明結案。”

暗殺事件震驚后的擔憂

英國倫敦國際戰略研究所的奧克薩那·安東尼柯說道，“利特維年科被殺事件是一個信號，它表明恐怖分子還是有辦法搞到核材料的?！?/p>

隨著前蘇聯的解體，政府對其龐大而可怕的武器庫也失去了應有的控制能力。自90年代初期的動亂以來，安全方面已有了很大的改進，但還存在著許多令人擔憂的隱患。各地仍然遍布著不少令人不得不驚恐的場所——前生物武器和化學武器實驗室等。據估計，在冷戰后期，俄羅斯擁有大約440a0噸化學武器(包括鼠疫、野兔病、炭疽和天花等病毒)，預計在今年年底前銷毀的只占其中的20％安東尼柯說道，“令人擔憂的是，這些東西很有可能落入恐怖分子之手，利用它們來尋求經濟利益和其他利益?！?/p>

除了在邊境和一些交通樞紐地區安裝設立更先進的檢測設備，進行更嚴格的安全檢查外，難以想象還有什么安全防范措施能夠阻止這種極微小劑量就能造成重大傷害的物質流傳在外呢?今年1月，有新聞報道說，在格魯吉亞首都第比利斯截獲了100克濃縮鈾，走私分子企圖將其賣給恐怖組織的某個代表。

利特維年科之死不僅僅是一樁離奇的罪案而已，它是21世紀的首例高科技謀殺案。

利特維年科臨死之前，他的父親沃爾特·利特維年科一直守候在病房里。他說，“我的兒子死了，他是被一顆小小的核彈殺死的。”這一爆炸事件的震后余波仍然在世界各地的安全部門和情報部門泛起陣陣漣漪，這可能正是暗殺者所期望的。也許他們正是在傳達一種信息：在這種新穎而可怕的死亡方式面前，沒有人能夠擁有安全感。

編輯：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