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塞斯的“重要”工作
清晨的博城,空氣清新,來到阿米家的第二天早上,我站在阿米家門前的芒果樹下,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看著金色陽光穿過一棵棵高聳的椰子樹,照射在這座非洲小鎮上。婦女們身穿艷麗的長裙,頭頂重物,赤著腳,行色匆匆地穿行在馬路上,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處在曾經只能在電視上觀賞到的色彩鮮艷的景色中。

上午,保鏢莫塞斯來找我,他說我必須先拜見鎮上的卡瓦主席和執行秘書長阿如娜,這是當地的一種禮節。我趕緊隨手拿了幾份禮物,跟他去了政府辦公的地方。
鎮政府院內僅有兩棟建筑物,一棟是兩層簡易辦公樓,另一棟是廁所。我跟著莫塞斯直接上到二樓,他指著其中兩間辦公室對我說:“中間是執行秘書長阿如娜的,最后一間是卡瓦主席的。”
卡瓦主席身材高大而結實,像在我眼前矗立了一堵黑墻。而“墻上”那張慈祥溫和的臉,又讓我覺得這堵墻并不是高不可攀。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中國人是我們最親密的朋友,我與你們的大使也是好朋友,這輩子我最希望做的一件事就是能去中國看看?!边@些話一下子把我與博城拉近了。而站在一旁溫文爾雅的執行秘書長阿如娜女士則對我說:“子,我很喜歡東方女性,過幾天,我會給你做一套我們曼迪族婦女的服裝,你穿上它,一定會更美。”年近50歲的阿如娜,是鎮上的二把手。據莫塞斯說,別看她外表文弱,但絕對是個頭腦十分清醒的女人。在鎮上,像她這樣有威信的女人可是屈指可數的。
拜別了卡瓦主席和阿如娜,莫塞斯指著樓上第三間辦公室對我說:“這間是我的。”說完,瞥了我一眼,見我沒什么反應,他又著重強調了一下說:“樓上只有這三間辦公室,其他人都在樓下辦公。”
我一聽,覺得不太對頭,心想,難道他是鎮上的第三把手?
他卻很得意地說:“雖然我不是領導,但我干的工作很重要。”
原來,2000年底,中國使館向鎮政府贈送了一臺電腦,但沒人會用。盡管當時他也不懂,但他意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向卡瓦主席提出做兼職打字員(他的工作是為戰后遺留的房屋進行評估和統計新建的房屋并設置門牌號碼),不要報酬。一年下來,他便成了人們眼中的“電腦專家”了,為此他特別得意。
從他不要報酬這件事上,我發現他是個相當聰明且有心計的人。他說自己1984年曾在德國呆過半年,為的是學習基督教的教義,當時住在一個曾在塞拉利昂工作過的德國人家里。為此,他覺得自己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他很喜歡西方人的生活方式,特別向往那種把自己身上噴得香香的,喝著咖啡,聽著音樂的生活。他說,那才叫真正的愜意。
當地人喜歡吃猴肉
來到博城的第三天,我懷著對熱帶叢林的強烈好奇,迫不及待地想進去看看。而莫塞斯對我的要求感到不可理解,因為他從小生長在叢林中,對他來說,那是一片再熟悉不過的環境了。
在莫塞斯的建議下,我們決定先去博城的西邊,一個叫馬楚(Mattru)的村莊。聽莫塞斯說,馬楚是個大村,以馬楚村為中心的幾公里之外,聚居著幾十個小村莊,由于那一帶的村莊開發得比較早,所以人口也較為密集。由于沒有交通工具,我們倆只好步行去村里。出發前,莫塞斯特意對我說:“子,我們來回要走將近15公里的路程,你沒有問題吧?”我心想,15公里對我來說簡直是小菜兒一碟。在北京,我曾經不止一次地獨自一人從北四環走到南三環,或從西三環走到南三環。而且,我每天堅持跑步。沒有好的身體,我也不敢一個人往非洲跑呀。然而我完全錯了,在茂密的灌木叢林中穿行,還要不斷地穿涉河流、沼澤和小溪,灼熱的高溫,對體能造成高消耗,都是我事先絲毫未想到的。
從鎮子的西邊出去,我們很快進入了一片幽靜的叢林地帶。這里的熱帶叢林,并非是我想象的那種抬頭望不見天的茂密原始森林,也不像從電視里看到的如同南美或中部非洲的熱帶雨林。盡管這里也有粗大挺拔的木棉樹以及與椰子樹相像的棕櫚樹,而且,叢林里同樣是葉茂遮天,但是林子里的樹木還不夠高大,約有三四人高,屬于喬狀灌木。所以,更準確地說,這里是灌木叢林。

起初,我和莫塞斯一直并排走,一邊走,他一邊給我介紹路邊的樹木和植物。可是,路越走越窄,兩邊還伸出了不少帶刺的樹枝,我們倆不得不把并排改為前后。他為了使我處在他視線的保護中,讓我走在前面??蓪ξ襾碚f,頭一次走在叢林里,身后跟著個目光冷峻、身體強悍的男人,我怎么敢放心地往前邁步子呢?畢竟我對他不了解,身上又背著十分昂貴的照相和攝像器材,所以,我執意讓他走在前面,而他堅決不肯。他說,叢林里情況變化莫測,萬一我落在后面,瞬間發生了意外,他怕來不及保護我。我們倆僵持了一會兒,最終,我妥協了。然而,這段路卻讓我走得膽戰心驚。我的兩眼既要緊盯著叢林里隨時可能出現的野生動物,又要不時地窺視著身后的莫塞斯,假裝應和著他說的話。就這樣走得我大汗淋漓,從頭濕到了腳,這哪叫出汗,簡直就是流水。
穿過了叢林,我們來到一個小村莊的村口,見一個婦女正在屋檐下準備做飯。她右手夾著柴火,左手提著一只猴子頭,把柴火塞到一個用三塊石頭架起的灶里,又把猴子頭順手扔進了放了半鍋猴子肉的鍋里。我示意莫塞斯把猴子頭從鍋里拎出來看看。這一看我們倆都愣了,那只猴子瞇縫著雙眼,微微咧著小嘴,就像睡夢中的孩子。
莫塞斯告訴我,當地人喜歡吃猴子肉,因為最早來此開發這片灌木叢林的人,為了生計,除了吃一些樹上的果子,就是狩獵。而猴子、野兔、蛇等,都是叢林里最常見的動物。漸漸地,人們便吃開了猴子肉。內戰時,許多人躲進叢林避難,也是靠吃猴子肉改善生活。而現代人整天呼吁的“保護野生動物”之類的說法,在這個連買鹽的錢都掏得十分困難的地方,就很難實現了。相比之下,往往是外來人對動物更具有強烈的保護意識。
恐怖的雨季
大約走了1個多小時,我和莫塞斯終于來到了馬楚村。這個村就在叢林中,村民們居住的房子都是草頂和土墻結構的,看上去很簡陋。按當地習俗,我和莫塞斯進村后必須先拜訪酋長,既是出于對他的尊重,也是讓他了解外來人進村的意圖和他們在村里的動向。
酋長巴斯的家在村子的中心。我把事先準備好的蠟燭、火柴和水果糖從包里拿出來,準備送給他。誰知他并沒理會我,竟光著膀子,赤著雙腳匆忙進屋了。不一會兒,他又從屋里走了出來,盡管仍光著膀子,腳下卻多了一雙開了口的黑皮鞋。我猜想,他肯定覺得在外國女人面前穿著皮鞋很體面吧。
“歡迎,歡迎中國客人。我們喜歡中國人,特別是中國女人來這里,大家會很高興?!鼻蹰L說著并不熟練的英語,一手接過我送上的見面禮,一手緊緊抓住我的手拼命地上下搖晃。
巴斯酋長告訴我,馬楚村距鎮上不算遠,不少人把自家種的東西背到鎮上賣。內戰爆發前,村里有些家庭已經過上了很不錯的生活,不僅蓋了漂亮的房子,開墾了大面積的農場,還種了許多熱帶植物和樹木。而內戰爆發后,這里的一切都被叛軍的炮彈摧毀了。當戰爭襲來,這個原有上千人口的大村,全部攜家出逃,現在還有一部分村民沒有回村。我看到不少被炸毀的磚房,由于房主沒能力修復,已經長滿了比人還高的野草,房主一家人只好居住在簡陋的茅草屋里。每逢雨季來臨時,也是生活最艱難的時刻,大水的沖擊、浸泡,快速繁殖的細菌所帶來的疾病,都直接威脅著人的生命。

而莫塞斯說,雨季最困難的是沒有足夠的糧食。旱季收獲的大米、木薯等農作物,以及熱帶水果或燒煉的食用棕櫚油等很難在雨季存放。因叢林濕度大,儲存的食物很容易霉腐。
在以后的日子里,這個村我一共去了17次。從第一次走進這片陌生的灌木叢林到以后的100多天里,我跟著保鏢莫塞斯,身穿攝影背心,頭戴太陽帽,肩挎大大小小的相機,不斷地往返于小鎮和叢林之間。每天都是迎著清晨的朝陽出發,伴著落日晚霞疲憊不堪地歸來。如此與眾不同的行徑與裝束,使我這個中國女人,很快就成了小鎮人們眼中的一道風景線。為此,莫塞斯為自己能與我一道工作感到極為自豪。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子,我的朋友都說我很幸運。在他們的想象中,你一定很有錢,也會給我很多錢。而我知道你到這兒來是想寫一本你眼中的塞拉利昂曼迪族文化的書。我想,這本書里肯定有我,而且你的書出版后,很多中國人都會知道塞拉利昂的曼迪族,并知道有個叫莫塞斯的男人,到時你一定要帶我去中國看看,這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p>
中國自行車,100美元一輛
每天背著照相器材往村里跑,光靠兩條腿走路實在太委屈自己了。保鏢莫塞斯出了個主意,買兩輛自行車,我一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決定與他一起去鎮上的商店看看。

“這種貴重商品都要去黎巴嫩人開的商店里買?!蹦拐f。于是,他把我帶到一個叫阿里的黎巴嫩人開的商店。阿里大約40多歲,據說,他與許多年輕的黎巴嫩人有著相同的經歷,父輩早年來此經商,在此成家后生兒育女。別看阿里的商店不大,但品種在當地算是比較齊全的。當阿里聽說我是中國人,并且還想買兩輛自行車時,真是喜出望外,表現得格外熱情。先是向我介紹店里的中國商品,地板膠、縫紉機、電扇、收音機、各種大小箱包,甚至電源插頭插座等等。經他一說,再仔細看看,這簡直就是中國20世紀80年代中期縣城里的商店,再仔細看看門口立著的成捆的地板膠和一臺臺的縫紉機,可以說,在當今中國產品飛速更新換代的年代,即使國內縣城的商店里,10年前也早已看不見這么老款的東西了。
當阿里說,自行車125美元一輛,我頓時大吃一驚。這下我才明白,為什么當地只有有錢人家才能買得起自行車。我和莫塞斯跟阿里一再講價,阿里才答應100美元一輛賣給我。之后,我又詢問了其他商品的價格,都比在中國賣的貴出幾倍或幾十倍,連一個普通的電爐子都賣到50多美元一個。我很納悶,這些東西為什么到了這兒價格被抬得這么高?阿里說:“我們沒有辦法與中國供貨商直接聯系,所以只好從弗里敦的黎巴嫩人那里進貨。而他們也是經過別人轉手后進的貨,轉來轉去到我們這兒,只能是這個價格了。”
我付了200美元,登上車就想走,忽然聽莫塞斯在我身后大喊:“子,快下來,這車還沒修呢,不能騎?!?/p>
“這是新車,怎么不能騎呢?”我心想,花了200美元買的新車,卻不能騎,真是豈有此理。于是,我對莫塞斯說,在中國,只要是新車,買了就能騎回家,而且很便宜。這車也太爛了,肯定是哪個國家賣不出去的產品。
修這兩輛車,還真夠麻煩的,一會兒要買機油,一會兒還得再買電池,從車把到剎車,再到輪胎修了個遍,把人折騰得夠嗆。然而,最讓我尷尬的是,交了修車費,我和莫塞斯順便看了看自行車的生產國家,沒想到上面竟寫著“Made in China(中國制造)”。我和莫塞斯頓時目瞪口呆,當時,我被臊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遇到如此不爭氣的中國廠家,真讓人惱恨。
盡管買了一輛全身是“病”的中國自行車,騎上它卻使我精神特別“爽”,大有“母不嫌兒丑”的感覺?!癕ade in China就是好,騎上它渾身是勁?!蔽因T著車,興致勃勃地對莫塞斯說?!叭绻鸐ade in China買來就能騎,不用修理,你也許會對我說,中國的自行車能騎還能飛吧?”這會兒,莫塞斯看我高興,故意氣我。其實,他比我更高興,可以想象,他騎著車在朋友們面前炫耀,有多得意呢。
當地人為什么不怕瘧疾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就穿上攝影背心,將自行車推到門口等莫塞斯,可一直到了中午也沒見他的人影兒。我正覺得納悶,一個小男孩兒匆匆忙忙跑來找我,說莫塞斯昨天晚上發高燒,打擺子,今天不能陪我去村里了。我一聽頭都炸了,趕緊跑回屋里,找出治療瘧疾的藥交給那個男孩兒,讓他立即帶給莫塞斯。我心想,這下可慘了,最快也得一個星期才能與莫塞斯見面。誰知,第二天一大早,他竟然敲開了我的門,挺精神地站在我面前對我說:“早上好!子,今天我們去托瓦馬村,OK?”

在去托瓦馬村的路上,我好奇地問莫塞斯:“瘧疾對中國人來說是一種很恐怖的疾病,得了這種病身體很難恢復,而你們為什么得了瘧疾好像沒事似的?”他騎著車,扭著脖子看了我一眼,得意地說:“你沒發現我們當地人與你們中國人的長相和身體都不一樣嗎?我們當地人的皮膚與熱帶環境有關,生活在赤道周圍的非洲人都是黑皮膚,因為黑皮膚里有很多可以吸收紫外線的黑色素,在陽光照射下皮膚不容易受傷。另外,我們身上的汗腺毛孔也很大,還有厚嘴唇、寬鼻子、大鼻孔、都是為了散熱快。我們的頭發都長得像我這種小毛卷,就像戴了一頂帽子,它對陽光能起到一些阻隔作用,當地婦女們喜歡把頭發盤成帽子形狀,就是為了隔熱。我們的身體對這里的氣候和環境都已經很適應了,而你們就不同了。所以,你們得了瘧疾就要躺好幾天,我們只要吃了藥很快就能好。”
不過,他又說,目前瘧疾病仍然是老百姓的頭號殺手,因為很多人買不起藥或不能及時吃藥,特別是生活在叢林里的人,沒有任何交通工具,一旦得了病,根本無法及時看病吃藥。
我發現,莫塞斯不僅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而且聲音非常渾厚,聽上去有點像專業播音員。他還懂得不少知識,對當地的情況了如指掌,是個當地通。
難以想象的棕櫚油制作過程
莫塞斯對我說:“子,棕櫚油很好吃,我們每天都離不了它,特別是跟肉和菜煮在一起,再放些辣椒,香極了!你應該看看它的制作過程,這是你們女人干的活兒。”阿米也邀請我吃她做的晚飯:“這是用棕櫚油煮的牛肉和切碎了的木薯葉子,很好吃?!笨磥恚貦坝蛯Ξ數厝艘饬x非凡,于是我決定去拍攝棕櫚油的制作過程。但是,我絕對沒想到,棕櫚油原來是這樣制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