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城市化以1%以上的增長率,獲得快速發展,但是,另一方面絕大多數農村流動人口在城市處在漂流狀態,實現不了徹底的城市化。
各種跡象已經顯示了我國農村流動人口“半城市化”的各種苗頭。通俗地說,“半城市化”猶如一個人一只腳已經跨進門檻、另一只腳還在門外一樣,是一種分離的現象,換言之,是指農村人口雖然進了城市但并沒有完全成為城市居民(市民)的現象,沒有與城市社會實現充分的整合。
就業非正規化
在我國現有的三類非正規群體中,農村流動人口是最大的群體,其他兩類是城鎮下崗工人和原先一直處于體制外就業的居民(最早是個體工商戶、小商小販等)。2000年中國有1.2251億非正規就業人員,其中1.134億是從農村勞動力轉移過來的。從城鄉分布來看,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員占多數,達7046萬,其中農村轉移勞動力達6135萬。與其他兩類人群相比,農村流動人口的就業處境更為惡劣,他們從事其他兩類所不愿干的臟、累、差、重、險等工作,被人們稱之為城市“工作中的貧窮者”。
他們的非正規就業具有這樣的特點:難以受到法律和制度保護,勞動糾紛解決起來難度大、代價高等;收入都很低,是城市中的“工作中的貧窮者”;工作時間長,勞動強度大,正常的休息得不到保證,更享受不到法定的節假日休息;就業不穩定,而且缺乏職業經歷累計的保證,變換一次工作,意味著他們需要重新開始,先前的工作雖然使他們獲得了磨練,積累了一定的工作經驗,但是并不能作為其在其他企業獲得晉升、向上流動的基礎,事實卻相反,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在就業競爭中很快就失去了優勢。
居住邊緣化
農村流動人口是我國城市低租金、非正式的房屋租賃市場的最大主顧,居住在城市最簡陋、環境最惡劣、區位最差的房子里。由于就業和生活不穩定,他們不講究在城市的居住條件,只要能避風躲雨就可以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居住在城郊結合部,或市區一些簡陋的房子,或者就住在企業、工地為他們搭建的簡易房。企業和工地宿舍條件比外面居住條件更差,十多個人乃至幾十個人擁擠在有限的空間里,過著“集中營”式的生活。
“城中村”是農村流動人口最為集中居住的地方,成了農村流動人口在城市生活的基礎。在大多數“城中村”,外來人口數量幾倍乃至幾十倍于原村民。據深圳有關部門估計,深圳當前950萬外來人口,大約有700萬居住在“城中村”。深圳一個400戶的“城中村”,本地村民只有2000多人,可是外來人口達8萬多,后者是前者的40倍之多。我們在“城中村”看到,一方面流動人口使“城中村”變得繁榮,另一方面絕大多數農村流動人口卻離不開“城中村”,不少進城找不到工作或者工資低的流動人口長期居住“城中村”,由此帶來的各種社會問題,使“城中村”顯現出“貧民窟”跡象。
生活“孤島化”
完整的城市化不僅意味著進城就業,更意味著與城市居民一樣享受著城市生活方式。但是,中國農村流動人口卻生活在與城市隔離的“孤島”中。
與城市居民過著穩定的生活,有穩定的、可觀的收入,有自己的住房,全家人都在一起,孩子享受了城市教育等不同,絕大多數農村流動人口過著居無定所、家人分離、孩子不能享受城市教育等非正常化的生活。其中最不正常的是不少農村流動人口沒辦法過上家庭生活,他們中的不少人過著單身生活,特別是已婚的農村流動人口忍受著夫妻長期分居的生活。
他們基本上與城市居民沒有什么來往,缺少公共生活空間,或者沒有時間享受公共空間,或者沒有能力去享受。我們看到,盡管城市公共生活空間日新月異,不斷拓寬,咖啡屋、酒吧、博物館、科技館、電影院、風景名勝區,乃至不斷改進的街景等等,如此多的公共空間跟農村流動人口生活離得很遠。
由于無法融入城市社會,無法像城市居民那樣生活,他們就生活在自己的群體中,仍然過著與其在家鄉村莊相似的“村落化”的生活。生活的“村落化”,一方面說明城市社會對他們的排擠,另一方面也使他們化解城市排擠給他們帶來的各種困難,比如居住困難、精神困難、救助困難等等。
社會形象“妖魔化”
一直以來,城市社會對農村流動人口的評價都不是很好。最初,城市社會說他們是“盲流”,后來稱其為“打工仔”、“打工妹”。歧視性的叫法折射出城市對農村流動人口的排斥心態,最初是絕對排斥,到現在陷入了二難困境:一方面城市已經離不開農村流動人口的工作和勞動,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們長期待在城市,仍然以居高臨下甚至鄙視的目光看待農村流動人口,甚至以妖魔化的手段損害他們的社會形象,從而為排斥他們尋找所謂合理的借口。
城市社會從三個層面對農村流動人口的社會形象進行妖魔化。第一是在社會秩序上,指責農村流動人口是“亂源”;第二是在就業資源享用上,指責農村流動人口與城市居民“爭利”;第三個層面是在道德上指責他們“素質低,修養差”。
發展機會在弱化
目前,只有9.1%的農民工接受過專業技能培訓。不少城市已經考慮為了建設國際性大都市,要集中發展高新技術,而且還要拆除“城中村”。在可預計的將來,農村流動人口在城市的生存、就業機會和空間將會更狹小。中國農村流動人口的發展機會弱化還體現在他們享受不到城市的社會保護(特別是社會保障)。盡管一些城市已經開始為外來人口構建社會保障體系,但是,農村流動人口對此持消極甚至否定態度,問題在于這樣的保障體系不但不能為他們提供社會保護,相反卻增大了他們的經濟負擔。
提高農村流動人口的發展能力,不是一日之功,一個重要渠道是讓他們的子女跟城市孩子享受同等的教育條件和機會。在公立學校上學的成本太高,使得農村流動人口難以承受;公立學校對農村來的孩子有著嚴重的歧視;他們中的不少人不能連續在城市上學,到了上初中的時候,因為受升學的學籍限制,他們的父母不得不把他們送回農村上學,斷斷續續的教育不利于他們學習水平的提高,等等。所有這些因素嚴重地損害了農村流動人口子女的受教育權益和機會,他們中的不少人對學習失去了興趣,甚至產生厭煩的情緒;老師也對他們失去了信心和耐心,甚至表現出非常歧視的態度。
對“半城市化”的思考
與過去不讓農村人口進城相比,“半城市化”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機會,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他們的職業地位、經濟地位。但是,我們應該看到,在我國,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再把他們的現狀與20多年前他們父輩們的情況相比較,他們對不公平現狀有更多的感受和意識,他們的相對剝奪感在增加,對社會越來越不認同,對他們的邊緣化地位越來越敏感,在行動上表現出越來越多的對抗性和報復性。這正是我國社會發展中的巨大隱患。
雖然最近幾年國家試圖從制度和政策上進行改革和調整,消除對農村流動人口的歧視性和不公平對待,但是,由于這種改革和調整牽涉到地方利益、群體利益的調整,因此,遭遇到重重阻礙,連醞釀近10年的全國性戶籍制度改革也遭遇挫折,遲遲不能出臺,一些省市在短暫地取消暫住證后又恢復這項制度。體制層面上的這些問題,透過社會行動和心理認識,使得不少農村流動人口開始失去了完全融入城市社會的能力,有越來越多的因素綜合地阻礙著農村流動人口的“半城市化”向徹底城市化轉變。這是中國社會發展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
責任編輯 姜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