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兼程的干細胞探索

美國總統布什于2006年7月19日首次否決了支持胚胎干細胞研究的法案，理由是這項法案支持利用無辜的人類生命為其他人牟取醫學利益，謀殺(胚胎)是錯誤的。為了科研目的，給予生命，又讓它死去，這是讓人無法接受的。2007年6月20日，布什再次動用否決權，否決了國會提交的放寬聯邦政府資助胚胎干細胞研究的法案。理由始終如一：這樣的法案一旦通過并變成法律，美國納稅人的錢就會“被迫用于故意摧毀人類胚胎”，而這是他本人“不能跨越的道德底線”。

盡管如此，包括美國在內的世界各國的干細胞研究并未停止步伐，而是在風雨兼程。

干細胞治療心血管病

干細胞有兩大類。一是胚胎干細胞，二是成年干細胞。盡管成年干細胞不如胚胎干細胞有全能性，但也具有像胚胎干細胞那樣潛在的全能分化能力，比如能分化出神經細胞和心肌細胞等。因此在胚胎干細胞受到倫理限制后，研究人員的目光轉到成年干細胞上，試圖誘導成年干細胞定向、定型生長，以治療相應的疾病，比如修復心肌以治療心臟病。但是，大規模的臨床實踐證明，成年干細胞還是遜色不少，因而治病救人的重任還是非胚胎干細胞莫屬。

去年的《新英格蘭醫學雜志》上發表了世界上三項最大的干細胞試驗治療結果。在德國和挪威進行的這三項臨床治療試驗證明，把心臟病存活者自己的骨髓干細胞輸注到他們受損的心臟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治療集中于心臟病導致的心肌受損，這時心肌力量減弱，不能把血液有效地泵到全身各組織器官。因此嘗試用病人自己的成年干細胞來修復他們的心房和心室的心肌。在治療中對病人用心導管術注入骨髓干細胞，并且用小氣囊堵住心臟有規則的血流幾分鐘，以便讓輸入的干細胞能在心臟生根。

挪威的研究人員對50名一周前患了心臟病的病人注入他們的骨髓干細胞，同時對另一組情況相似的心臟病病人進行對照安慰劑治療(未進行干細胞治療)。遺憾的是，6個月后注入骨髓干細胞的病人的病情并無重大的改善。

德國的研究人員對101名一周前患過心臟病的病人注入病人自身的骨髓干細胞，而以另一組103名相似的心臟病人作對照組，給予安慰劑治療。4個月后，接受骨髓干細胞的病人心臟功能改善了5.5個百分點，而接受安慰劑治療的對照組病人心臟功能也改善了3個百分點。這意味著骨髓干細胞可能有用，但作用并不明顯。

第三個研究也是德國醫生進行的，試驗的對象是至少在3個月前患過心臟病，但平均患病時間不超過6個月的病人。研究人員對28名病人注入了其自身的骨髓干細胞，對24名病人注入了其自身的循環血中的干細胞，還以23名病人作對照組，進行安慰劑治療。治療后3個月，接受骨髓干細胞的病人心臟泵血能力比其他兩組病人改善了3個百分點。

盡管這三項研究都表明接受自身骨髓干細胞的病人心臟功能都得到了一點點改善，但是病人的主觀感覺并非明顯，而且他們的生存期也不比沒有進行骨髓干細胞治療的病人要長。但是，為什么前一項研究中注入干細胞和未注入干細胞的病人幾乎沒有差異，而后兩項研究中注入干細胞的病人卻有輕微的心臟功能改善呢?雖然還不能給出明確答案，但可能的解釋是，注入的干細胞數量有差異，或者說有多少干細胞在心臟扎根并分化成新的心肌細胞，起到泵血的作用。

由于有一點點功效，目前還有10多個公司在進行骨髓和臍帶血干細胞的治療研究。問題就自然回到了胚胎干細胞上。因為過去15年中，在動物實驗證明，胚胎干細胞不僅能分化成神經細胞，而且能生長成搏動的心肌細胞，當然這種情況還沒有在人身上試驗成功過，但動物實驗的結果在人身上推論是完全可能的。所以，要使再生醫學獲得發展，治療各種重癥病人，就非得依靠胚胎干細胞不可。

研究和使用干細胞的種種創新

傳統的干細胞提取技術是在胚胎形成的第5天時提取干細胞，這時胚胎大約含有100到150個胚胎細胞，但這時提取通常會損壞胚胎。為了避免這種損害，也同時開辟一種不受或少受倫理批評的提取干細胞進行研究的方法，美國先進細胞技術公司(ACT)于2006年8月底在《自然》雜志網絡版上發表文章說，他們創造了一種不傷害胚胎但又能提取干細胞的技術。

這個創意來自于人工授精時的胚胎植入前診斷技術(PGD)。也就是體外授精形成胚胎后兩三天，在胚胎只含8個左右的細胞時，提取一個細胞來檢測。如果沒有發現特殊的遺傳疾病，這個授精卵胚胎就可以植入母親子宮進行孕育。而這種只提取胚胎一個細胞的作法不會傷害胚胎。在美國和英國，每年大概會有1000個這樣的鑒定，都沒有出現問題。

所以ACT提取干細胞的新方法就是利用PGD技術提取出干細胞，等到這個單個細胞再分裂成兩個相同的細胞后，一個用以正常的PGD基因檢測，而另一個用來培育成干細胞。而早在2005年ACT就在老鼠身上進行這樣的試驗，獲得完全的成功。

但是，這種方法還是甩不掉倫理上的鐐銬。

首先是，這種方法表面上不破壞胚胎了，但是對原有胚胎還會產生不可預見的傷害。因為盡管胚胎植入前的診斷迄今未發現有傷害胚胎的問題，但生殖專家一直擔心進行PGD后再把胚胎植入母體孕育對胎兒未來有潛在的傷害。二是PGD只提取一個細胞，而這個細胞也是胚胎細胞，因而有可能發育成另一個胚胎，也就是生命，那么研究人員如何處理它?最終在研究結束后，是不是也會毀掉這個胚胎?這反而加劇了了倫理的批評。

當然，ACT公司的研究人員和其他一些研究人員認為這種方法提出了一種研究的新思路。而且美國白宮的女發言人也表示，現在還不能確定這項方法的研究是否適合申請美國聯邦基金的資助，但至少能看到科學家們開始認真努力地從事不傷害人體胚胎的研究，已經很具鼓舞作用。

然而，對于ACT的這種新方法，《自然》雜志在去年9月初透露說，盡管ACT公司的研究人員稱可以在保持胚胎完整的情況下培育出一系列胚胎干細胞，但事實卻是，該公司使用的胚胎在用新技術培育胚胎干細胞的過程中全部被損壞了。為了提高培育的成功率，研究人員從每個胚胎中提取了5到6個細胞，而非先前所說的一個細胞，而且都是在胚胎形成的早期階段，這一做法足以損壞一個胚胎。

于是ACT公司的這種新方法之說無疑又面臨“造假”之說。批評者認為，ACT公司對于自己的實驗是如何操作成功的缺乏足夠的透明度。美國天主教主教大會的理查德·多爾夫林格說：“我沒有指責《自然》雜志造假的意思，但其發表的論文確實誤導了很多人。”

就連ACT公司負責研發的副總裁羅伯特·蘭扎也表示，他們僅僅是提出了一種新方法，事實上并沒有證明這一技術自始至終的過程是可能的。而且，這項技術仍然依賴人類胚胎，當然不可避免會引發輿論的大量批評。

從死亡胚胎提取干細胞

還有更多的人認為ACT雖然提出了一種不傷害胚胎的新思路，但由于還沒有證明這項新技術的可行性，實際上他們是在炒作，目的是為了獲得研發經費。因為，ACT公司一直財政緊張，他們現擁有大約300個專利技術，希望能應用到醫藥治療。而在ACT公布了其最新的不傷害胚胎的研究結果后，公司的不通過交易所直接售給顧客的股價就從42美分上升到每股1.83美元。

ACT公司干細胞新方法的風波還未平，英國又出現了另一種提取干細胞的新方法，也是為了避免胚胎研究的倫理之爭。這種新方法是從死亡的胚胎中提取干細胞，并且取得成功。

去年的《干細胞》雜志刊登了紐卡斯爾大學干細胞生物學中心的斯托伊科維奇教授完成的突破性研究的論文。他和他的同事從死亡的胚胎中提取了成活的干細胞。斯托伊科維奇等人獲得了13個已死亡的胚胎，這些胚胎都是在培育試管嬰兒過程中死亡的，它們在受精僅幾天后就死亡了，因而處于發育的最初階段。

而這13個胚胎在細胞分裂停止前形成了16到24個細胞，比其他胚胎所含的細胞要多，這13個胚胎在抵達不同的研究平臺之前24或48小時停止了細胞分裂。而且研究也獲得了死亡胚胎擁有者的同意。

從死亡胚胎提取活的干細胞其實在英美兩國早就在醞釀。2004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的唐納德博士就首次提議展開從“死亡”胚胎中提取干細胞的研究，因為這既可以獲得干細胞，又可以避免倫理的爭論。不管人們認為這種做法多么傷害這些胚胎的人格，如果胚胎死了，提他的人格也就沒必要了。正是基于這一思路，英國研究人員從死亡的胚胎中提取出干細胞，并將它們培育為活組織。這就有可能為早老性癡呆癥和帕金森癥患者盡早提供可行的治療。但是，這個研究很快也遭到質疑，包括倫理和技術上的。

按斯托伊科維奇所說，胚胎死亡后，研究人員又守候了整整24小時。當確信它們死亡后，才開始進行試驗。所謂胚胎死亡就是指它們都停止了發育。當然，胚胎都死亡了，但它們還有能力發育成人體任何種類的細胞。

于是有人提出，怎樣才能算是胚胎的死亡。既然是已經死亡，為何胚胎細胞還能培育出成活的干細胞和組織?今天，在確定正常人的死亡還有著傳統的心臟呼吸停止的死亡和腦死亡的爭論，以及各國采用的標準不同，那么確定胚胎死亡的標準是什么?美國印第安納大學生物倫理學中心主任梅斯林就質疑，人們怎么知道什么時候一個胚胎是死亡了?

管理問題

盡管上述研究都還不成熟，也面臨著種種質疑，但其方向也許是符合干細胞研究本質的。因為從胚胎中提取干細胞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倫理之爭。即使不把胚胎當作完整意義上的人，但它在早期也是一種生命。盡管中國和新加坡等國并不禁止研究胚胎，并從胚胎中提取干細胞(只是限于14天以內的胚胎)，但如何處理提取后的胚胎也必然會涉及對待生命的態度和倫理，比如在對14天以內的胚胎使用后還不毀損它，就會減少倫理的指責。如果上述英美研究人員的新技術能得到確實論證和實際應用，在研究中不損害胚胎或只從死亡的胚胎中提取干細胞加以培養成活，這將是未來的研究方向。因為這樣的方法能繞開雷區，減少論爭，同時又能造福于病患者。

胚胎干細胞的使用對于人類的確是一個兩難問題。這個兩難問題的本質是，要挽救患病者的生命卻可能要毀掉另一個生命，即胚胎。但是，解決這個問題并非沒有變通的辦法或倫理價值的取舍。對于兩難的選擇，通常的原則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衡擇其大。

如此來平衡，就可以提取14天前的胚胎來獲得干細胞，以治療各種嚴重疾病。但是，這種利用胚胎提取干細胞的行為也需要規范，因為14天前的胚胎畢竟也是生命。這些規范在許多國家已有明文規定。比如，我國的“人胚胎干細胞研究倫理指導原則”就對提取胚胎干細胞進行了詳細規定，從胚胎的來源、操作等制定了嚴格的規定。人胚胎干細胞只能通過以下幾種方式獲得：(一)體外受精時多余的配子或囊胚；(二)自然或自愿選擇流產的胎兒細胞；(三)體細胞核移植技術所獲得的囊胚和單性分裂囊胚：(四)自愿捐獻的生殖細胞。而且，必須遵守以下行為規范：(一)利用體外受精、體細胞核移植、單性復制技術或遺傳修飾獲得的囊胚，其體外培養期限自受精或核移植開始不得超過14天。(二)不得將前款中獲得的已用于研究的人囊胚植入人或任何其他動物的生殖系統。(三)不得將人的生殖細胞與其他物種的生殖細胞結合。

當然，由于胚胎使用后必然會毀掉，實際上也是在毀掉一個潛在的生命，所以最為理想的方式是，通過科學的發展，能夠創造一種只提取干細胞，又不損壞胚胎的方式。另一種方式就是發展成年干細胞，不用胚胎。但在這些方法未獲得突破和應用之前，可以利用胚胎提取干細胞，但必須遵守嚴格的規定。這既是對胚胎生命負責，也是對所有人負責。

責任編輯 張田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