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朋友跑來,進門,二話不說,甩掉鞋子,身體狠狠摔進沙發,姿態不像坐沙發,而是欲咬牙切齒地把纖瘦的身體當做大山,去鎮壓夙仇敵人永世不得翻身。
我乖乖煮好咖啡搬過紙巾盒子,做好傾聽一場控訴大會并兼接收她的眼淚大軍洶涌而下的準備。
關于控訴主角,問都不必,定然是在婚書上與她相依美笑的那位。
果然不出意料。
我安靜地聽,不時做忿忿狀,做征詢狀,做不相信狀,惟獨不可做應聲附和狀,只豁出耳朵任勞任怨就成了。
以前,我不知深淺,豁上耳朵之后還想勞動一把嘴巴,企圖參與到她的控訴中,合力譴責那個甜言蜜語把她騙到手后還為非作歹的家伙。剛剛言苛聲厲地說了幾句,就發現對方已啞了,眨著眼睛有點無辜地看著我,好像自尊很是莫名地被我狠狠鞭打了一下。她再說話時,語氣中的刀子和火藥統統卸下。我不知深淺繼續鼓勵:既然他如此不知好歹,干脆給他放學得了。說完,還迷迷瞪瞪地盯了人家的臉以表示支持。
她先是無奈,站起時眼中的刀子已掉轉了方向,冷氣颼颼直逼我胸口:火上澆油,真少見,虧我拿你當朋友。
說完,用細細的高跟鞋噠噠地跺著離去,甩下我傻愣愣站在門內進行深刻的自我檢討。天哪,我是站在她這一邊才會說這席話的,既然那家伙已令她厭到了咬在齒間的份,與其叼在齒間憤恨不如扔了也罷。
時隔不久,見人家夫妻挽臂逛街,一副親昵無隙的幸福嘴臉,冷汗順著脊背就刷刷地下來了。就此,打死我也不敢妄言勸人分手,哪怕,她被他暴打欺凌。亦懂了愛情這東西,是每顆心都嗜好的甜點,食用不當便成了一顆齲齒。旁觀者千萬不可因當事者齲齒發作時的痛不欲生而言勸拔,再疼,齲齒也是她(他)牙床上一枚實物,好在不發作的時候為多,還可以與唇相依。拔了,可省去疼,只是,那空落落的寂寞,誰幫她(他)咀嚼?
其實,當愛成為齲齒,倒是一件好事,時有發作證明還在乎,除非齲齒壞到了神經死掉,更不需拔了,最難熬時光都已成過去式,還操心費力拔它做甚,不是自找難受么?愛情的走向大抵如此,從甜點到齲齒到沒有神經的死牙一顆,相安到老。
時代雖忽忽生風地前進,女人骨子里的這些秉性還是扔不掉的。譬如任勞任怨地守著愛情變成齲齒,不是萬不得已,是拔不得的。所以,無論誰人,當面對女友傾訴老公不是,萬萬不可勸離,只可安慰一下,鼓勵她把齲齒忍到神經死掉即可,這也是她找你控訴的初衷,比鼓勵她做出走的娜拉更能賺到感激。甚至你再多事一把,順手打個電話把惹出她鼻涕眼淚的家伙訓斥一頓,末了布置任務,要他來把受了委屈的妻子接回去。一側的她聽了,對你,要多感念有多感念,因為她終于找回了被在乎的感覺,為剛才失態的控訴挽回了自尊。
(俞萍摘自漢語大詞典出版社《一生一次的花開》草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