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拿李玉的原著與如今昆曲舞臺上演繹的《占花魁》做個對比,那他一定會驚訝地發現,差別是如此之大!即使是《湖樓》、《受吐》等幾出常演不衰的傳統折子戲,也與原劇本差別迥然。
試以《湖樓》秦鐘出場所唱的一首【忒忒令】為例,可以清晰看到它與《俞振飛曲譜》所記之曲的不同之處:
(老)【忒忒令】西子湖迢迢繞旋,天臺路匆匆偏遠,迷離望眼,怕又早天兒宴。博得個花弄影,竹搖風,人移玉,也算做三生不淺。
(新)【忒忒令】西子湖迢迢繞旋,天臺路匆匆偏遠。癡情透骨,只怕難自遣。博得個捱長夜,看星移,聽雞唱,重提起相思千遍。
前者多是詞藻堆砌,后者卻直指人物內心,高下立見。改動看似簡單,卻顯出了不同時代演員在審美追求上的轉變——唱曲不再只是唱曲,而是要唱“人”;演戲不再是只演情節,而是要演“人”。劇中人此時此刻的唱念,必是他的口吻,必是他心中所想,換作旁人便不作此語。改編者將一支原本平淡無奇的曲子變成了人物的心聲,不由讓人擊節稱賞。
如今,有一些戲曲創作者對改編存在某種“輕視”之心,認為整理、改編是偷懶的活兒,只需把古人的東西拿來抄一下,改幾個字便算是創作了。有些相關部門往往對整理改編題材不太看重,投入甚少。這樣一來,創作者們樂得老老實實地一字不改來保持古人作品的原貌。沒有大功,起碼無過,戲無論好看與否,總算也符合“原汁原味”這四個字。溫和的“改良派”是最不招人待見的,也是最不討好的。因為改得好別人不會在意,改得不好卻會背上一個篡改傳統的罵名。
六百年的昆劇史,雖留下了《牡丹亭》、《長生殿》這樣的煌煌巨著,但更多的是二三流的傳奇劇本。于平庸中識得偉大,需要的是尊重與眼光;于光環下看見平庸,則需要勇氣與能力。
再看《墻頭馬上》一劇。1959年,俞振飛、言慧珠曾帶該劇進京參加建國十周年獻禮演出。劇本由蘇雪安執筆,名義上雖是改編自白樸同名雜劇,但由于雜劇的體制與昆曲差別極大,其實已是新創的了。該劇的成功,還在于其悠久的歷時性——從俞振飛到岳美緹,從岳美緹到黎安,這出戲被一代代昆曲人傳承了下來。
如何使新創戲成為經典?這是每一個藝術創作者所孜孜以求的事。看一看一系列成功保留的新編戲,或許能見端倪。《楊門女將》姓“京”,《紅樓夢》姓“越”,《墻頭馬上》姓“昆”,他們都有自己的“姓”,都有自己清晰的臉龐,讓觀眾一看便有認同感。《墻頭馬上》中,所有的表演都是昆曲的——“墻頭馬上”時的身段、眼神,“花園相會”時的“九轉貨郎兒”曲牌,“逼寫休書”時的表演,都是昆曲的,而裴少俊那三個“大上步”更是昆曲經典的程式動作。這一切,不是僅靠演員加上幾個程式動作就能完事的,而是要從劇本到編排,全方位地向著劇種本身的特點上去“靠”。
學會用自己劇種的“語言”說今天的話,這不但是新編戲成功的關鍵,也是一個劇種發展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