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
親愛的寶寶:
有鑰匙,是因為我們發明了鎖。
有鎖,是因為我們以為有人要偷我們的東西。
所以,我們每次拿出鑰匙,準備要開鎖的時候,應該都會有點兒懸疑感吧?
“抽屜里的東西會不會已經被動過了?”
“會不會一開門,家里的東西都被搬光了?”
“說不定保險箱里的鉆石已經被偷換成石頭了呢?”
等到用鑰匙打開鎖以后,發現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這時候,當然會松一口氣,只是,經歷過幾千次幾萬次以后,我們恐怕也不免掃興地慢慢領悟到:
“也許,從來就沒有人想要偷偷打開我的鎖啊。”
我們回憶起這一生幾千次幾萬次慎重地掏出鑰匙開鎖,原來都是自作多情。
我們望著精巧的、復雜的、有時候甚至是美麗的鑰匙,耳中隱約聽到了人生的輕聲訕笑。
撕書
親愛的寶寶:
我正在撕書。很多人把他寫的書送我時,都會很有禮貌地在書前面寫上我的名字,再簽上他的名字。
當這本書終于要離開我的時候,我會在盡量不傷害書的情況下,把他簽名的那一頁撕掉。我不要寫著這樣珍重托付的字,落入不相干的人手中。這是我的禮貌。
所以我送自己的書給別人時,如果對方沒有要求,我就不會在書上題任何字。因為這書就算他再怎么喜愛,遲早也是要離開他的。
我幫他省去撕書的麻煩。
水球
親愛的寶寶:
地球,你所在的星球。
以這顆球表面水和陸地占的比例來說,地球好像應該叫“水球”才對。
但因為人類住在地上,不住在水里,所以理所當然把這里叫做地球。你以后沒事可以注意我們人類幫其他東西取名字的態度,看看我們多會以自己為宇宙的中心。
對我們好的人,我們叫他“好人”。適合我們活動的天氣,叫“好天氣”。有助于我們人類生存的蟲,叫“益蟲”;有害的則叫“害蟲”。
我可真好奇:蟑螂是怎么稱呼我們人類的。
寓言
親愛的寶寶:
寓言里面說: 螞蟻一直辛勤地儲存糧食,而蝴蝶只顧伸展美麗的翅膀,盡情地飛舞。 冬天來了,螞蟻安然度過,蝴蝶就凍死了。 寶寶,這個寓言,是在可憐蝴蝶?還是可憐螞蟻啊?
醫院
親愛的寶寶:
你抵達這里以后,這里便是你第一個過夜的地方。
很多嬰兒都會跟你一樣,先在醫院住一段日子。但卻從來沒有聽說誰就因此把醫院當成了第一個家。
大家對醫院都出奇地冷淡,沒有聽說哪個生小孩的女生偷偷在那張她分娩的床邊刻下自己的名字;沒有聽說哪對情侶約會時帶彼此去看自己出生的醫院;沒有聽說誰把自己的病歷張貼在征友的版面上;沒有聽說誰把自己胸腔的X光片裱起來掛在房里。
我們這么多人在醫院出生,但一點兒也不想把醫院當成我們第一個家,我們有意無意地略過和醫院有關的一切,覺得在人生的劇院里,醫院應該永遠被擺在“后臺”。
我們會一輩子對醫院保持警戒,每次進去都只想盡快離開,我們一點兒也不覺得親切,也一點兒也沒有回到兒時母校的感懷。
就這樣保持冷淡,直到最后。最后,我們很多人又躺回醫院的床上,但還是有幾個人會固執地說:“讓我回家,我要死在自己家里#8943;#8943;”
我們既不肯承認醫院是我們的第一個家,也不肯承認醫院是我們的最后一個家。
我們真別扭。
李沛文摘自《有一天啊,寶寶》當代世界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