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鄰家的幾只鴿子,總是落在我的窗臺上咕咕輕語,有的靜靜地梳理羽毛,有的在陽光中抖動著翅膀,仿佛輕輕地跳華爾茲舞。每當這時,我總是對我的家人說:“噓,輕點,別打擾了它們。”而我的窗下,是一個的哥等活兒的地方,每天早晨,街邊都會停著幾輛的士。沒人打車時,幾位的哥總是在一起輕聲交談著什么,仿佛就像是鴿子的咕咕輕語,而當乘客來打車時,的士就像是一只只鴿子飛走。一次,天剛剛泛亮,我聽見有位的哥說:“噓,輕點!有人還在睡覺。”

這是我喜歡的晨間況味,有一種詩意在里面。而這種詩意,來自挪威詩人耶可布森的一首小詩,題目叫《噓——輕點》,詩中寫道:“噓——輕點,大海說。噓——輕點,岸邊的浪花說。噓——不要這么兇猛,不要這么高傲,不要這么突出。噓——輕點,它對人們說,這是咱們的大地,咱們的永恒。”通常,詩是感性的產物,而不是訴諸理性,但有時候,一首詩歌里的輕聲告誡,也是耐人尋味的。
晚年的季羨林先生在醫院病床上,就像一個康復的病人,不需要再用那些纏繞周身的各種管子一樣,把頭上的三頂大師帽子摘了下來,一身輕松。這個舉動很耐人尋味,也值得人們尊敬。因為多數名人很少會這樣,戴多少頂大師的帽子也不嫌多,一旦其中的一頂帽子被大風刮跑,多半會拼命一般去追趕自己的帽子。然而,季羨林老先生覺得這一頂頂帽子很沉,不如摘掉一身輕松。我似乎能夠聽見他輕輕地說:“噓,輕點,我不是什么大師,別再吹捧我了。”或許,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盡你所能把自己鐫刻在某個地方,然后,再大方地把自己的名字涂掉。
前些天,我在一家電視臺直播的情感類節目里,看到一位優雅的女士。在這個節目里,她輕聲敘說自己的婚姻經歷,沒有感情失控地揭她前夫的老底兒,沒有把自己看成是一位受害天使,把前夫看成是一位十惡不赦的惡魔。她沒有把前夫的電話告訴主持人,讓主持人全然不顧人家的隱私權,用各種問題把人家逼到墻角。我甚至還聽到她對前夫說:“祝你好運。”就這位女士來說,我可以大膽地推測,她知道婚姻生活中的夫妻雙方,可能都存在著某種人性的弱點。她來這個節目組里,不是重重地摔一下門,然后憤然而去。我之所以用了優雅一詞,是因為她懂得“噓——輕點”,婚姻之門,有些再也進不去了,就輕輕地退出來,輕輕地帶上那扇門。
然而,從某種角度上說,今天我們所面對的這個時代,許多人似乎更推崇的是艾倫·金斯堡的那首長詩《嚎叫》,而不是耶可布森這首小詩《噓——輕點》。許多人沉醉于嚎叫之中,把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當成了一種時髦,而不是“噓——輕點”,有話好好說或有話輕聲說。今天的人們似乎更愿意朝著擁堵的交通,朝著醫院和銀行大喊大叫,朝著球場上的裁判員,朝著我們的親朋好友或是鄰居大喊大叫。德國漢學家戴彬說中國的作家們,成大器的少,互相瞧不起,沒有什么學術性批評,就會打架或者是死掐。盡管有人對此耿耿于懷,但我認為他說的沒錯。時至今日,詩人耶可布森的這個“噓——輕點”,或許,真的具有某種啟迪作用,而詩人耶可布森詩中的最后一句,說得太好了:“噓,輕點,這是咱們的大地,咱們的永恒。”
劉軍摘自2007年5月25日京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