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住在休斯敦東部一棟不起眼的房子里,她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經濟學家,從中國的一所名校作為交流學者前往美國后,她就自然而然地在這個陌生的異鄉定居下來。
此時此刻,她上了網,看了幾則新聞,然后,漫不經心打開電子郵箱,一封意想不到的神秘來信瞬時進入眼簾——

凌:
或許你覺得很奇怪,有我這樣的陌生人給你寫信。你記得嗎?在八年前,你曾與一個叫城的年輕人合著了一本《愛情中的經濟學》。我就是那個作者的妻子,我叫雅。
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與城有聯系。我也知道,這么找你似乎有些冒昧,但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請你相信這只是一個妻子出于對丈夫的關愛。
城在搬家時,無意失落了那本你們合著的書,現在,這本書在市場上再也找不到了。但我知道這本書對于城的重要性,我想在他生日的時候作為生日禮物給他一份驚喜。不知道你那里是否還有多余的藏本,煩請寄我一本,我一定會如數將錢款給你……
最后,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你能否在百忙之中抽空告訴我,城在你身邊所發生的故事,他總是對過去一字不提。謝謝你了。
凌一下子回想起過去許許多多事情,一種閃電般的傷感侵襲著她。
第二天,凌整理了一下自己不平靜的心情,按照信末附上的郵寄地址,淋著大雨一路奔跑到郵筒,把包裹著書的信函投遞了進去。
回到家后,她踟躕了很久,終于打開電腦,敲下這些文字——
雅:
收到你的信我很高興。
我到了美國后,發生了很多事情,基本也與過去的很多朋友失去了聯系,包括你的丈夫,城。知道你們結婚的消息,真好。
那本書我寄給你了。至于錢款,你就不用那么客氣了,就算作為好友為祝福你們幸福婚姻的禮物。不過,能否給一個你們家的電話呢?我多么希望能有機會“近距離”地和老朋友敘敘舊。
五年前,雅與城在一個柳絮紛飛的日子結了婚。結婚的時候,城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講師,可如今,櫥窗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紅艷艷的聘書,書架上擺了好幾本他的著作。他已然是一名年輕有為的名牌大學副教授了。
雅聽城提起過,城出版的第一本書是《愛情中的經濟學》,這本書對于他能進名校擔任教師,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在一次搬家過程中,書不慎遺失,之后就再也買不到了,這一直是城的遺憾。
雅一天去看望一位書商朋友,和書商說了此事,書商在出版社的藏書庫里,抄到了那個合著者的名字,并且打聽到聯系方式。雅因此知道了那個作者的名字——凌,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女人的名字。雅有些吃驚,因為城從來就沒有提到過這本書還有一個合著者,難道說,城長久以來都有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懷著不可言狀的復雜心態回到家。她打算用巧妙的方式,旁敲側擊一下城對于凌的態度。
“城,你對經濟領域的一些專家一定很熟悉,你有沒有聽說過你們有個同行,叫凌?”
沒想到這么不經意的一問卻驚動了他:“你怎么知道她的?”
雅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曾聽城無意提起過,他在大學時代暗戀一個女孩,莫非就是凌?但丈夫不愿再提這個話題了。雅也不再提了。畢竟,人有份暗戀情懷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她感受到,城與凌之間的關系沒那么簡單。她很想知道他們的關系到底到過哪一步。
凌在給大洋彼岸的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寫信,那個女子叫雅。她用甜蜜的筆調,書寫著大學那段美妙時光。
那時候,城有許多細節讓女孩子覺得溫馨。譬如一群人一起到外面吃飯的時候,城總是熱情地將女孩子的椅子從桌子下面拖出來,就像一個溫文爾雅的紳士。
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有一次大學組織活動,去野生動物樂園,河對面的一只黑猩猩不慎掉落到了池子里,結果,城奮不顧身地跳入河中,把那只垂死的黑猩猩救了上來,岸邊的觀眾齊聲歡呼。
她還在信中說,寫這本書完全是城的主意,那會兒,他的一些激進觀點總是被頑固保守派教授抨擊。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了,就“砰”地摔了一下門,沖出門外。她想勸城,于是也跑了出去。她喘著氣在學校操場綠茵般的草坪上找到了他。沒想到這家伙跟沒事一樣,正躺在草坪上仰望藍天白云。看到她過來,他神情認真地說,愛情應該也符合規定邊際遞增的規律,不如一起寫一本《愛情中的經濟學》……
第二天,凌就收到了雅的回信,在信中,雅表達了對凌友善的感激:
很高興聽你講述有關城的故事。我聽城說過,他有一個暗戀的女孩,會不會就是你呢?如果真的是你,你也不用擔心我妒忌你。你讓我知道了城過去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讓我覺得他身上的美好。至于你說的我們家的電話,我想日后有機會再告訴你……
雅從凌的信中知道了城過去的一些事情。她覺得現在的城與大學時期的城簡直是判若兩人。她理解,那是城心力交瘁地工作而不知不覺的改變。因為,在雅的記憶中,他很少陽光般的微笑,甚至他們夫妻一塊兒出去吃飯時,城也累得沒有為她先移出椅子。不管如何,回憶過去的城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
她希望凌能知道她也是個寬容友善的女人,于是她回了一封信,結果,當晚,雅就收到了凌的回信。
雅:
你真的是一個很有心意的女孩子,城與你在一起一定無比幸福。
經你這么一提醒,我倒還真覺得自己可能是他暗戀的對象。因為當時他對每個女孩子都很好,我沒想到過。
我想起,有一次,城在舞臺上表演獨角戲,手上擺弄的道具不小心砸在坐在前排的我的頭上。當時,他不顧一切地跳下來,抱起我就沖向校醫院,我能感受到他那強勁有力的臂膊……
雅在讀信的時候,心里不由得為城的故事感動。事實上,在她眼中,城多少是有些距離的人。當時他們的婚姻是父母安排介紹的。初次見面的時候,雅覺得相貌平平的城,比較沉默寡言,后來卻不知不覺地習慣了他的樣子。
她一想到城為了工作,完全喪失了大學時候的血性,以努力工作的方式,變相地疼愛作為家庭主婦的自己,不由得激動起來。
當她看到凌在信中說“我有個小小的提議,若你有興趣,我能否在他生日那天,打電話給他,我想,這么做一定能帶給他雙重驚喜。因為,我從你的字里行間了解到,你也想讓他盡快卸下暗戀這個包袱”時,心里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她想了很久,終于把電話號碼附在了信里。因為她想讓城知道,她是一個好妻子,對這份情懷表示理解與尊重。
雅收到了凌寄來的書,她在書脊上看到了城的名字,欣喜地微笑起來。晚上趁丈夫熟睡的時候,她懷著難以名狀的興奮,小心翼翼地將包裝好的書放在床頭柜上。這一晚,她睡得特別甜蜜,她想象城的驚喜,像凌所說的那樣,他還一下子把她抱起來,她能感受到他強勁有力的臂膊。
第二天,雅睡過了頭,時針已經指向了十點,丈夫應該去上班了。她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床頭柜,禮物已經被拆開過了。不知怎的,她稍稍覺得有些異樣。她不由得湊近禮物,驚訝地發現,在書上擺放了一張字條,那是城的字跡。
雅:
感謝你為我精心準備的這份禮物,我很感動。但是,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本書其實不是我寫的。我只是盜用了一個與我相同名字作者的成果。他也叫城,很巧的是,他還是我的大學同學。
他有個漂亮聰明的未婚妻,叫凌,是我曾經暗戀的對象。我們當時是最好的朋友。
七年前的一天,我去城家拜訪,走到虛掩的門口時,我聞到了一陣強烈的煤氣味,我捂住口鼻沖進房門,看見城正在向煤氣灶攀爬。我正想幫助他,卻忽然起了邪念,因為我當時正在爭取名校任教的職務,十分需要重量級的科研成果,而這些正是我所缺少的。而且,長久以來,我都是那么妒忌他,他總是贏得很多人的喜歡。我放棄了將城拯救出來的念頭,用被子將他悶死,清除蛛絲馬跡后逃出。
后來,我搬到了另外一個城市,主要依靠《愛情中的經濟學》的一些生動觀點,獲得了在名校任教的機會。我知道,他的未婚妻去了美國,試圖抹去這段記憶,與過去的朋友都斷了聯系。我以為這件事情,從此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今天一早,我卻接到了凌的電話。她告訴我,她從接到你的第一封信開始,就閃電般地悟到了事情的真相。事實上,警察當時就發現了尸體上的疑點。尤其當她得知我在大學時期暗戀她時,更加確信了這一點。她很想把事情揭露出去,但考慮到我有你這么一個善良的妻子,放棄了讓警察直接抓我的念頭。
我去警署自首了,因為我忽然意識到,一個人除了功名之外,還有許許多多重要的東西……
徐從摘自《布老虎青春文學》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