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詞很美:以吻封緘。美到何種程度,無需我再饒舌。盡管在潔癖主義者看來,這有些不大合乎個人衛生,特別是細菌無所不在的今天,但,誰又能否認,正是這個詞的存在,使吻這個忽而名詞忽而動詞的詞,閃爍出鉆石一樣的光芒。

相信所有的愛情,都要經過吻這個關卡。這樣說,指的是古代,相信那時的兩個有情人,一張嘴如果想與另一張唇進行對接,其難度不亞于今日一流的顯微外科大夫把一根斷了的手指重新接上。所以,只有古人才會寫出“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今人不同了,現代的吻,失去了感情關卡的困難指數,接吻不再是一種心靈的攻關拔寨,而是簡單得嘴到擒來。如果說它也有難度指數的話,那頂多是一個欲望的傳達室而已:我要吻你了,親愛的,請把你的激情(不必是真情)拿出來,把你皮膚(不必是心臟的)上的電拿出來,把你的“力比多”(沒有力比多,有瓶裝的腎上腺素也成)拿出來,把你舌尖尖上的蜜(沒有蜜,糖精也可湊合湊合)拿出來……
被心愛的人吻,無疑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更重要的是,這種幸福,具有很強的私密性,至少,不應該像范進中舉一般,瘋狂地張揚。記得張學友有一首歌,叫《吻別》,“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現在看來,這句歌詞已經大大地落后,這是“愛情菜鳥”所為,真正的高手,已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就像手機剛興時,怕自己拿那個大磚頭沒人看見,非得跑到熱鬧的地方“喂喂喂”。現在的愛情高手早就到了“雖千萬人,吾往也”的地步。
最可惡的是,接吻的商業化,我說的是,不時見諸報端的,某月某日(特別是情人節)某對戀人(姑且稱為戀人),在某某商場舉行的接吻大賽中,一吻驚人,以×小時×分,擊敗眾多參賽選手,獲得冠軍。據說,接吻的吉尼斯世界紀錄,也不斷地被這樣那樣的人,不,是這樣那樣的嘴唇刷新。人類的可惡就在這里,再神圣的東東,都可以被拉下水,都可以創紀錄,并讓后人來破。一破再破的結果,恐怕是唇干舌破,接吻看來也是一項力氣活兒,身體不能不好,具體的零部件更不能不好。
有多少吻與愛有關?
如果兩張越貼越近的臉,并不是因為愛情的向心力,而是風中的兩片樹葉,風來時,相依相偎,風過后,各自東西。若果如此,那么,我們又到哪里去找純潔的吻,深情的吻,堅定不移的吻,一吻訂終身的吻,不顧一切的吻,就此別過的吻……這樣說,并不是意味著,我是一個“吻的衛道士”(怎么聽起來那么別扭),而是想說,至少,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吻,不應該是流水對落花的吻、浮云對樹梢的吻,至少,不應該有隨便與輕易。
吻還是不吻,這是一個問題。
我曾經把一種學名叫勿忘我的花,故意地錯叫成吻忘我。現在看來,我是叫對了。吻忘我,應該有兩層意思。一是,非常投入地吻,達到了忘我的境界,相信,這種境界,許多人都能達到,因為,接吻早就從古時候的感情活兒變成現代人的一項技術活兒,其難度系數不大,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抱得像一個人似的一對對兒就是明證。再一個就是,吻不再是愛情的標記,它只是現代人從肉體走向肉體的一個前奏。就像一個人用唇,在另一個人的唇上,蓋的一個圖章,沒有感情的印泥參與其中,所以,你在對方的唇上也就留不下任何印記。“空口無憑”,如果毀約了,你急也沒有用,吻忘我,如果吻了我,你就忘了我吧。
胡雪摘自《年輕人》200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