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里找一個可以痛哭的地方

有個女青年，千里迢迢汽車火車這么倒換著才來到青藏高原。干什么？就為了孤孤獨獨痛痛快快地哭一場——這兒離天空特別近，而離人群特別遠，很適合哭。

對此，我很是羨慕。

一是羨慕她有時間。千里迢迢，一來一去，怎么也得四五天吧？像我等工薪階層，為生計計，假是萬萬請不得的：扣工資獎金不說，年終考核沒了全勤分，想評優秀是絕對沒份兒了；評不上優秀，就長不了工資，更評不上職稱，既丟了票子又丟了面子，真真“賠了夫人又折兵”。那就五一、十一長假去好了。也不行，暫時放下了社會角色，你必須擔當起自己的家庭角色，為人女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在這有限的時間里如何兼顧親人，尚需列個清單方能一碗水端平，何來“孤云獨自閑”的工夫？偷偷跑去更糟糕，回來被懷疑見了網友，會了舊情人，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二是羨慕她有勇氣。說實在的，上次去青海，時時有突發奇想的沖動。最想的是可以匍匐在波浪般起伏的草原上，把臉深深地埋進草叢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這么靜靜地與這片神秘的土地做最親密的接觸，當然最終是希望能痛痛快快地流流淚，酣暢淋漓地享受淚水流進土壤的滋味。要知道，人在土地與綠色面前，總會不自覺地回歸本色，像一個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的孩子。可是終歸沒這么做。終歸還是像所有其他的人一樣，在喧鬧中騎馬、拍照、喝奶茶，說聲草原真美，然后將遺憾帶上歸途。

其實，人，有幾個能真正地率性而為？有幾個能想哭就哭，想放聲痛哭就放聲痛哭？

哭，實在是一種極致的表達。當語言貧乏的時候，奔涌的思緒就化做兩道飛瀑，從心靈的出口傾瀉而出。你伸舌舔舔，這咸澀的淚水融合了多少生活無奈的況味！這里有懷才而不遇的苦悶，追求而不得的失落，尋覓而不著的惆悵;有緊張時的壓力，無聊時的空虛，平淡日子里滿腦子無法實現的幻想;有心結無人能解的彷徨，心事無處可訴的悲哀，心靈的家園日漸荒蕪的恐慌……凡此種種，你無法向任何人說清，任何人的勸慰都無法拂去你心靈的陰霾，你只有選擇哭，最好是大放悲聲，希望汩汩的淚水能帶走一些煩憂，哀哀的悲鳴能釋放一點點壓抑已久的痛苦。

可是，到哪里去找一個可以放聲痛哭的地方？

愛人面前不行，他會說你有這閑工夫，不如洗衣拖地去；父母面前不行，你一直是他們的驕傲，你的悲喜就是他們的悲喜；孩子面前不行，笑對人生是你贈給他的座右銘；朋友面前不行，你的自尊不答應別人哪怕是朋友的同情……那就獨自一個人吧，你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可是繁華的都市已經沒有一塊清靜之地。流淚會引來別人驚愕的目光，大放悲聲則會引來眾人參觀，他們把你圍成一個圓，而你，就在這個圓的中心，如猴一般。你停止哭聲，說不定能聽見有人小聲議論：“這個人，是不是得了神經病？”

唉，舉目四望，哪里可以找到一個可以放聲痛哭的地方？

李健夫摘自《教師博覽》200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