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沒看兒子的眼睛。父親說:“跟我走。”
兒子看一眼父親,默默地跟在身后。
父親啟動汽車的手有點兒抖。兒子像鑒賞古董一樣看父親的臉。
“既然決定了你怕什么?”
父親迅速扭過頭,眼睛發紅:“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這不是你要干什么的原因嗎?”
“我不想這樣。兒子,你才五歲,可是,你讓每個人都害怕?!?/p>
“是我怕你們每個人。”兒子冷冰冰的。
父親趴在方向盤上,欲哭無淚的樣子。
“是的。昨晚是我打電話給警察,說有人要在109國道綁架人質。結果,警察抓了那些人?!眱鹤幼匝宰哉Z。
“你說幼兒園老師的兒子會墜樓。結果,他真的摔死了。”
兒子嘿嘿地一笑:“我的話總這么靈驗?!?/p>
“我帶你去參加喜筵,你讓我丟盡臉?!?/p>
“能怨我嗎?那新郎在吸毒。而且,他的確跟四個女孩子還保持著聯系?!?/p>
“但是你不能在那場合說。說出來,就是你錯?!?/p>
“狗屁邏輯?!?/p>
“你惹的亂子,不止這一樁?!?/p>
“我承認。我說你們局長貪污512841元,檢察院的數據是不是一樣?”
“你簡直是個——”父親沒說出“魔鬼”這兩個字。
“我不是魔鬼,頂多算個異類,而且我別無選擇。”
“別再說啦!我頭都大啦!”
“頭沒大,大腦空間在縮小。所有人都這樣?!?/p>
“所以——”
“那就上路吧?!?/p>
父親終于發動了車,拐出小區。
兒子說:“我很佩服你,能下決心除掉我,是個男人。這個世界男人很少。不過,你會遇到小麻煩。”
“什么?”
“前方十米有個鐵釘。”
父親一踩剎車。“晚了?!眱鹤诱f。車胎哧地一聲響。兒子哈哈大笑。父親不笑,盯著兒子看。兒子一指:“那修車的干的。”父親氣鼓鼓地下車,跟那人理論。兒子看到那人揮舞起扳手,才下車走過去,像是在說夢話一樣:“昨晚11點25分你在路面撒釘子?!?/p>
男人渾身顫抖。
車子繼續前行,兒子突然說:“爸,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很壓抑。腦子里,數不清的影像在奔跑、旋轉、分散。不說出來大腦會爆炸。迎面過去的那家伙,股市上栽了跟頭,還有300米,他的車會被撞碎。左腿會斷,但不至于送命。路口那交警,看到了吧?那苦瓜臉。早上隊長狠狠地訓了他。隊長心情更壞。他17歲的女兒談戀愛。很正常,是吧?可戀愛對象是女的。”
父親哧地一下在路邊剎住車:“你能不能閉嘴!”
后面300米左右,一聲巨響。
交警的摩托車尖叫著過去!
“告訴我,你今天會怎樣?”
“我?你殺不死我。也犯不上與我同歸于盡。但你兒子會變成傻子。不是特別傻的那種,跟正常人一樣?!?/p>
“謝天謝地!如果你一覺醒來變成那樣,我到你爺爺墳上去燒香,磕頭?!?/p>
兒子一笑,“那倒不用,爸,你去給我買支雪糕好嗎?左邊第三支紅色包裝那個?!?/p>
父親下了車,走向路邊小店。等他舉著雪糕出來時,卻發現車在動!父親一聲號叫:“兒子,別!”但是遲了!那輛車速度極快。父親拼命跑,還是追不上那輛車。它簡直是在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它飛向路邊一棵樹!
父親奔過去。車已扭曲變形,兒子擠在里面,似乎昏迷了。父親用力去拉車門,拉不開。手上拉出血來,還是拉不開。交警的車來了,一個人狠狠地呵斥:“有病啊你!讓個小孩開車?”
兒子被抬出來時,身體卻完好無損。他看著他的父親,滿臉疑惑,“你是誰?。俊?/p>
父親笑了:“我是你爹?!?/p>
秦強摘自《百花園》200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