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佛羅倫薩

沒有想到，我又一次來到佛羅倫薩。如果第一次來只是像許多旅客一樣，匆匆看看它的外貌，那么，這次我是走近，是深入，從多方位看看它。

按意大利語，“佛羅倫薩”更準確的音譯應是徐志摩采用過的翡冷翠（ Filrenze），不過習慣了覺得叫佛羅倫薩也不錯。佛市是意大利的一座古城。它與羅馬不同的是，雖然到處都有各種古代的遺跡，但沒有那種在羅馬憑吊時常有的在輝煌陰影中的感傷，沉重得難以承受。佛市讓人遠離龐貝、凱撒、 奧古斯都的各種軍團、爭戰、血腥殺戮和政治陰謀的回憶。不僅只在主教堂（Duomo）和皮蒂宮，它無處不是價值連城的藝術珍寶。可是，它外表總是單色調，簡樸、原始，甚至粗糙。這讓人想起川菜中的一道菜“清水白菜”，看來像一碗微綠色的清水，上面浮著幾片菜心，它是用特制上湯，優質雞肉，反復煨熬，去盡浮脂和肉渣，不能與其他食品、香料、醬油等同用，慢慢品嘗，才能體會到它的醇厚。欣賞佛市，就像品“清水白菜”，需要靜下心來，才能領略那些大師瀝血嘔心的杰作、各種藝術珍品、包括城市周圍托斯卡那的獨特風光。

佛市與意大利中部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人類僅存的藝術寶庫：雄偉的教堂宮殿，古風猶存的小鎮，獨特多變的原野，柔和清冽的葡萄酒，獨步世界引領時尚的美女俊男。

佛市是文藝復興的發源地。在這里，常在某個偏僻的角落，就可以讓你重溫文藝復興的歷程，欣賞藝術天才們為人類創造的大量繪畫、雕刻、建筑的瑰寶。最具代表性的是舊城中心的主教堂，以及它旁邊的鐘樓和廣場，以及7世紀修建的洗禮堂。洗禮堂的北、東、南三組大門是經過多位藝術家競爭取得設計權的，北面大門花了24年，東面正門花了28年，米開朗琪羅稱為“天堂之門”。矗立于整個城市紅瓦之上的教堂圓頂，幾百年來都是世界最大的圓頂和佛市的標志。為了表示對設計者布倫萊什的尊敬，市政府禁止任何建筑高過塔頂，至今佛市仍很少高層建筑，尤其舊城區，住房大多只有4-6層。佛市大量文藝復興時代的雕刻，是又一類令人驚嘆的珍品，包括被拿破倫偷走，現在保存在盧浮宮的梅迪奇的維納斯。對旅游者來說維西奧宮（現在的市政大廳）前面廣場及其旁邊的蘭茲涼亭，還有烏菲茲（現為藝術館）的走廊，是領略藝術大師們雕刻的最好臺階。這里有米開朗琪羅傳世之作“大衛”的復制品，它是力量、進取、生氣蓬勃的象征。其他的藝術品包括海神尼普頓，被蹂躪的薩比尼亞女人，希臘神話中殺死女妖的梅里茲，還有一大組文藝復興時代前后各方面天才、學者的塑像，以及古希臘、古羅馬，以及拉斐爾、提香等的不朽杰作，如維納斯的誕生、春、創世紀、最后的審判等等。當我流連在這些建筑，藝術珍品前時，心里常浮現一個問題，為什么這些藝術大師，科學先驅能和他們的創作同時流傳下來，而誰能告訴我們中國的長城、故宮和那些塑像、建筑，誰是它們的設計或制作者？暴君秦始皇和那些帝王們是創造者嗎？這是中西文化不同背景的結果，在漫長的數千年的封建社會里，平民百姓都微不足道，統治者貪天之功，把一切創造都歸功于己，抹殺真正創造者，每次改朝換代那些新統治者總是千方百計破壞、銷毀過去人民創造、被帝王們竊取的輝煌。因此幾千年的歷史成果，不斷被毀滅，新統治者只希望最后只留下自己的“歷史”，或重新編造“歷史”，制造假歷史、假古跡，這難道不是中國、中華民族的一大悲哀？在參觀文藝復興遺跡時，我感到不僅大師們偉大，梅迪奇及其家族，不僅鼓勵支持科學藝術的創造，保存下那些珍品，也保存真正創造者本身，讓他們流芳千古，供人緬懷，這種廣闊的胸懷，不也值得我們尊重嗎？

從烏菲茲往南可到阿羅河邊，旅游者常流連建于1345年的維奇奧橋，一些人稱它作“金橋”，橋上數十家珠光閃耀的店鋪是佛市金銀飾品、珠寶和工藝品集中處，制作精巧，造型動人，但價格也更高。橋中段空曠處，常有街頭藝人彈唱，引來不少游人駐足，增添一份浪漫氛圍。值得一提的是從烏菲茲沿江、再凌空飛跨金橋屋頂的架空長廊，直達江對岸的皮蒂宮，是當年梅迪奇公爵與隨從來往各宮院間的便道，無需在下面街道穿行，現在兩公里多的長廊保存許多藝術品，一般不對外開放。“金橋”南端是商業區和依山傍水的梅迪奇公爵府——皮蒂宮，建筑宏偉，藏有不少絕世藝術珍品。

與皮蒂宮毗鄰，江岸的米開朗琪羅廣場，場中央有復制的“大衛”像，廣場地處半山高地，是俯瞰佛市最佳去處。清秋夜晚，月光似水，廣場四周人影綽約，許多情侶或遠方游客，在這里倚欄遠望，涼風拂面，四周山色迷茫，佛市的萬家燈火，大教堂圓頂，阿羅河波光輝映著金橋燈影，是一種難得的瀟灑。可惜正因佛市是世界藝術的寶庫，要仔細瀏覽，必須累月逾年，非專業有心人，一般人沒有這種時間、財力，不能不留下許多遺憾。

除了藝術寶庫，意大利中部的自然景色，同樣讓人一見難忘，從佛市經錫耶那直到羅馬，是馳名宇內、別有風格的托斯卡納迷人風光：不斷變換的景物，連綿蜿蜒伸向遠方的農舍，綿延的丘陵，無盡的沙丘，造型獨特的松柏，或孑然獨立孤傲挺拔，或亭亭如蓋，或直沖云天，在高高的荒涼的山脊上，古樸、肅穆、聳立的白色教堂，令人震懾心魂。還有那一片片金色耀眼的向日葵，線條分明的橄欖林和葡萄園，以及野花似錦、藤蘿掩映、精心設計的小巧別墅，都讓人心醉。在明信片與畫家筆下，常出現的畫面，一株生存在黃土與荒原中的孤獨的小樹，在肅殺中透出的生機，在荒漠中呈現的堅韌，在這里也可隨處見到。那種近乎悲壯的與命運的抗爭，正如艾米麗#8226;左拉所說的“這是在死一般沉寂與孤獨中，讓人迷失自己的世界”，真的讓人很震撼。 

與這一片景色牢不可分，浸漬、滋潤這一片原野的是意大利的葡萄酒。這也是一種文化，一種特征，一種將生活與生命融為一體的文明。這里沒有中國的“杏花村”，和迎風搖曳的酒簾，酒店、酒窖就隱藏在亂山叢林的深處。托斯卡那的葡萄酒不是那么剛烈，在它微澀、紫紅色的液汁里，包含著一種柔和與溫存，像一個溫婉依人的情人，使你稱心愜意，拋棄千愁。意大利人喝葡萄酒更像現代（不是古代）中國人喝茶，不論城市和僻野，都可找到一般、或脫俗的酒吧，或鳥語花香，林木掩映或光影朦朧，幽靜淡雅。酒瓶常用一種特殊的蘆草，精細包裹，很多人家均有藏酒、分裝、封蓋的裝置。在一些古城堡，到意大利深度游的旅行團隊，常常滿載客人曲折盤旋在山徑中，不為尋幽訪勝，而是深山沽酒。常常有數十百人的婚禮就在古城堡或酒窖旁的林蔭中舉行；撲鼻酒香，滿目野趣，伴著韻味悠長的薩克斯，鬢影釵光，觥籌交錯，身心俱醉，這是典型的意大利式的浪漫，意大利人的浪漫。

除了藝術寶庫，美景佳釀，意大利的美女與俊男也馳名世界。常常在人潮洶涌的街頭，突感眼前一亮，當你反應過來時，才知遭逢了一位美女，可惜驚鴻一瞥，瞬息即逝。再回頭時，只能見到一副窈窕的背影，飄灑的長發，飄動的衣裙，飄逸的身段，剎那間即淹沒在人海中。這時你才開始回味那張古希臘式、經上帝細心雕琢的大理石雕像一般，光澤如玉的臉龐，白皙的皮膚，微紅的雙頰，澄澈似水、碧藍的眼波，那是一座四肢齊全、能走動的維納斯！像天邊劃過的流星，只是時間更短暫，但并不稍減那令人難忘的印象。他們一定是米開朗琪羅們創作靈感的源泉。這不禁使我想起王實甫《西廂記》的名句：“我和她、乍相逢，記不真、嬌模樣，則只索手抵著牙兒，慢慢的想。”人們常夸耀成都女孩的漂亮，那是乖巧、伶俐、甜美、天真，而意大利女孩具有的是大氣、典雅、線條分明、儀態萬方，那種氣質是來自沉積千年的文化藝術熏陶的結果，這也許是成都女孩們還需要補充的。我覺得意大利美女也可說是上帝在與文藝復興時代大師們比賽時、創造的又一種藝術珍品。

意大利男士，常使我想起足球歐錦賽或世錦賽中的托蒂或巴喬，大多面容清秀，身材修長，溫文有禮，體貼細致，倜儻中透著一份熱情，絕少傲慢、肥碩或臃腫。意大利人為什么在時裝設計方面總能獨樹一幟，引領潮流，可能正因他們是植根于這么多舞臺上或生活中的天然模特。多數意大利男士的好性格，可能與意大利人較強的家庭觀念有關。不像歐美人，一般成年后多單獨生活，意大利男孩常常而立之年仍在母親的呵護下，而家庭中，母親常具有道義上、感情上的領導地位，似乎比父親們更受子女倚重愛護。

在意大利住得稍久一些，你可體會到他們生活中所具有的中國傳統的某些美德（也不知是出自天性，還是馬可#8226;波羅當年從中國帶回去的影響），如像對故國故鄉的效忠，對父母的孝敬，對朋友的熱忱，在人際間彌漫的愛意。意大利多數人有較濃家庭觀念，對老年人的照顧與依戀，鄰里間即使并不相識，在生病、結婚、生子時總有一份用不同方式表達的關愛，甚至同病室、同產房的人，別后還會有好意的電話問候，在不干擾他人情況下，鄰里之間絕無老死不相往來的情況。

不過，那也絕非是一個天堂。在那眾多美好事物人情后面，是社會的沉重負擔與相對滯后：幾乎無窮無盡的古跡與藝術品的保護、維修；政府機構的官僚作風，辦事效率低下，常令人難以忍受；漫長的海岸線，為偷渡的難民創造了良好條件，給社會安定制造許多壓力，而今意大利南部潛在的黑社會也有巨大影響。但愿意大利人能找到妥善辦法解決這一切，與他們寶貴的藝術遺產和美麗的自然風光一起，永遠愉快幸福地生活。

本欄目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