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跑

老實巴交的小丁大汗淋漓地竄進辦公室，猴急急掩上門，跌入椅子里胡亂抓過一份文件，神不守舍地朝門外斜著眼。

此地兔子俗稱小跑，而我的下屬小丁因長得細皮白肉，聲細如絲，一張口便有淺淺的緋紅來腮底游歷，常年戴副寬邊深度眼鏡，閑話少，辦事利落，內向得像大姑娘，同事們恰如其分地贈其雅號小白兔，經效能建設點撥進化后，又簡稱小跑。前幾年我托人給他介紹了一位滿意的護士對象，上星期添了個大頭兒子，偏要我給取個小名；我看小家伙安靜乖巧，不哭不鬧，甚至望我和氣地笑了一笑，也就順水推舟，建議呼作小小跑。

我問一反常態的小跑：“怎么了？上班遲到；眼鏡也不戴，被小小跑奪去當玩具了？”

小跑的身體在椅子上小雞啄米似的微微顫栗，兩只眼球暴凸得像兩顆熟透的紅櫻桃，傻乎乎地粘巴我，嘴唇膠結一般急忙拽不開，總算在幾滴眼淚的滋潤下開了口：“科長，他們要拘留我！你……我……”

“什么？為什么？”

“科長，早晨我給兒子換洗尿布誤了班車，騎摩托車被交管人員攔住了，非要出示駕駛證和行車證。可上次搬家，證件也不知叫老婆翻哪去了，車子又不是沒牌照、沒檔案。我反復解釋，請他們記下車牌號，讓我先去單位報到，回頭再來接受處理；另外，我還說我又不能長翅膀飛了。他們堅決不同意。沒法子，我只得乖乖簽字，車被扣留了。”“別急，扣了車不要緊，你不是說要拘留你嗎？”

“是這樣的，扣車后他們要我馬上把證件拿過去，我就如實把證件遺失的過程和工作單位一五一十地說明了，并保證若實在找不著，我愿意重新查檔補辦。誰知，其中一人突然毫不留情地在大街上宣布要拘留我。科長，我真搞不懂，騎摩托車和犯法之間有什么直接關聯？都怪我愚笨，盡夯實錘子，禍從嘴出。”

“那現在你不是來上班了嗎？”“我一聽說要拘留我，嚇得馓腿就跑，拱入出租車落荒而逃。你不也常對我說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嘛。他們在后面追趕，叫我別跑，說就是鉆進老鼠洞里也要把我拽出來關進去。科長，我要是被拘留了，正在坐月子的老婆孩子怎么辦？你快想個辦法救救我！……”

門開了，三個穿制服的人站在門口，一句話不說，眼光齊刷刷地籠罩住小跑。膽小如鼠的小跑拉下眼簾，癱進椅腔里，像只暴露在烈日下的蚯蚓，以看不見的速度一絲絲向桌肚里蠕動；顯然，此刻想躲到我背后已喪失了寶貴的時間差。

我趕緊起身，一一同他們熱情握手、打招呼，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撣凈沙發，懇請他們坐下；搜腸刮肚、緊急調用了一位和他們是同事的同學名字套近乎，管他有用沒用，先構筑一道簡易防線抵擋一陣再說；又不動聲色地示意小跑倒三杯茶水來解渴，鬼天悶熱得要親命了。憨厚的小跑乘機抓牢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以沖開水為由，神不知鬼不覺地溜掉了。一番寒暄后，他們問我是不是摩托車主的領導，我說是。三個人義憤填膺、爭先恐后、語無倫次地譴責小跑不配合管理，公開擾亂公務，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動腳，拒絕交出摩托車鑰匙，有幾句話開頭還帶了個\"媽\"字，態度蠻橫無理，情節十分惡劣，按法律規定應罰款五百元，并處拘留。

我集合來全部微笑說：“小跑作為國家公務員法律意識淡薄，錯不可赦，理應得到應有的懲罰。不過，你們有沒有當場告知管理規定，他是否了解摩托車違法處理的核心條款，查車點有沒有公開法文規定主要內容？”他們說現在正值嚴打，哪有工夫解釋，整天忙得焦頭爛額；規定公示的問題說不清，自動省略。我說小跑不想上班遲到，在關鍵時刻的節骨眼上處事不夠冷靜、克制，觸犯了法律規定，我也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請各位高抬貴手，從寬發落。但他們決意要依法拘留小跑，讓我馬上把他叫過來。于是，我裝模作樣地在走廊里直著嗓子大呼小叫一通：“小跑，小跑，小跑……”大概我的聲音比尋常堅硬、嘹亮，打破了辦公室和諧的氛圍，驚動同事們也圍上來看熱鬧。過一會兒，我只好垂頭喪氣地對他們宣布，小跑跑不見了！

三個人立即起立，臉上充斥著失望、尷尬或憤懣的表情，像三只泄著慢氣的皮球，氣呼呼地離開了辦公室。

我關上門，微笑著給小跑發封長篇短信：“小跑，你跑哪去了？小心別把腳崴了。看來我不得不決定放你幾天假，回家悉心照顧你老婆做月子，難得的表現機會耶，一定要把握好。同時，我得鄭重宣布，你本月的滿勤獎肯定要扣發，實事求是按規律和制度辦事是科學發展觀的要求，希望你嚴肅面對這個你曉得的問題。好在，我又出臺了另一項新決定，下個月你兒子小小跑的奶粉均由我出資，你就服侍他盡情盡性地開懷暢飲吧！同時，我可不想壞了‘天上不會掉餡餅’的規矩，所以，不得不增加一款前置條件，小小跑必須結拜給我作干兒子，妥否，請回話，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