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于勒

于勒并不讓我叫他叔叔，而是讓我叫他爹。對于這件事，開始母親是不同意的。在我們家，大事由我父親做主，小事由我母親做主。但那么多年來愣是沒發(fā)生過一件大事。當(dāng)母親伸出五根手指對父親說：“5歲了？你就忍心？”父親的眼睛瞪得很大，足以吞吃掉母親的五根手指。母親看了一眼父親，立刻把手縮了回來。她仔細(xì)看了下剛才很囂張的手指，確定沒事才插進(jìn)了棉衣口袋里。

這一次父親終于當(dāng)家做主了一次。很遺憾，父親本以為得利用他的巴掌才能行使當(dāng)家做主的權(quán)利，但是一切都很平靜，他怎么也想不到只需狠狠地瞪一下眼睛，母親便毫無理由地妥協(xié)了。父親甚至有些后悔為什么不早點(diǎn)瞪眼睛呢！所以，我順理成章地過繼給了于勒成為了他的“兒子”。

母親一直說于勒是一個壞蛋，他不光奪走了她的兒子，更重要的是于勒還是一個不務(wù)正業(yè)的家伙。不然30多歲的于勒是沒有理由找不到媳婦的。母親的這個觀念一直都沒有改變，即使于勒開始掙錢了。

這一切緣于一場車禍。當(dāng)一輛漂亮的大巴載滿了行人翻倒在小鎮(zhèn)的河溝時，所有的人都去撿錢包、手表等貴重物品。可是于勒在車禍的現(xiàn)場撿了一張地圖。拿上這張地圖后，于勒看了三天三夜，一刻也沒有合眼。我父親都懷疑于勒是得了一場怪病之時，他卻拿上那張地圖然后在父母面前說：“外面的世界如此之大，我卻還在這個小地方。”這句話強(qiáng)烈地刺激了我母親的幽默感，她又伸出五根手指，然后從中彈出了中指直直地指向于勒說：“難不成你要去國外？”

于勒并沒有理睬母親，所以她的幽默感也沒有延續(xù)下來。倒是于勒在第二天便帶上地圖南下了。于勒走的時候，母親甚至都想放鞭炮慶祝了。她希望于勒永遠(yuǎn)都不要回來，最好死無全尸地留在外面。

于勒并沒有死，他過得很好，他在南方的一座城市做了一名“和尚”。我母親幾乎都要?dú)獐偭恕Ｓ诶栈貋淼臅r候除了是個光頭，還帶了一筆錢。但是他只把這錢的1/4給了母親，所以母親更認(rèn)為于勒是一個十足的壞蛋。當(dāng)母親問他留下剩余的錢做什么時，于勒回答得理直氣壯，他說剩余的錢給我以后上大學(xué)和娶媳婦。

聽到于勒的回答，母親才覺得我是她的親生兒子。為了表明事實也是這樣，她親了一下我的額頭，然后說：“我的好兒子，乖！”

于勒做“和尚”能夠掙錢了，在母親看來，于勒才算一個人。那么多年來母親都沒覺得于勒是一個人。所以在那年春節(jié)前夕之時，母親拉上父親便走到于勒的床前，讓他再次南下以掙更多的錢。

于勒南下后，再也沒有和我們家人聯(lián)系過。父母都以為于勒死在了外面，不然怎么也得捎個口信。父親在荒地給他立了個墳，并讓我三番兩次地在節(jié)日之時跪在那磕頭。但是一個同樣光頭在南方做“和尚”的男人給我們?nèi)疑觼砹丝谛牛f于勒在南方做“和尚”掙大錢了，到底有多少錢那個男人挺會賣關(guān)子。他伸出了一個大拇指讓母親猜。

母親說：“難不成有一千塊？”

男人嘖嘖地又伸出大拇指。

母親說：“難不成有一萬？”

男人笑了，說：“比這還要多。”

母親幾乎都要暈了過去，她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么多錢。一萬元錢就是“萬元戶”，在附近的三鎮(zhèn)八鄉(xiāng)可還沒出現(xiàn)過一個“萬元戶”，難不成我們家要創(chuàng)紀(jì)錄了？母親高興得沒了邏輯，父親也沒了思維。他們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干脆一起跪在了地上給我們家的祖宗磕頭祈禱。祈禱完了，他們才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然后把我按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

男人說了，不久的一天于勒就會回來了。不久的一天到底是哪一天已不重要，父母已天天到縣城的汽車站守候于勒。母親一再叮囑我和弟弟說，只要一見到于勒從汽車?yán)锍鰜砦覀兙鸵煌５睾八暗薄５艿苡行┗艁y地說：“我爹在這呢！”母親獎賞了弟弟一巴掌說：“傻兒子，于勒有錢了，他才是你爹！”

但是不久的一天實在有些太漫長了，為此母親的心率跳動完全都不正常。這一天到底是哪天？父親不想看到母親為此而產(chǎn)生更多的并發(fā)癥，于是便去找上次捎口信的那個男人問問情況。男人說，快了，應(yīng)該快了。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于勒回來的時候并沒有坐汽車。他穿著破舊的衣服回到了小鎮(zhèn)，雙手緊握著一張地圖。所有的小鎮(zhèn)人都知道于勒做“和尚”發(fā)財了，所以那一刻沒有人愿意承認(rèn)于勒真的回來了。

于勒說他身上的一萬多元錢在省城為了救一個在車禍中快要喪生的女人花掉了。父親笑笑搖起頭，母親崩潰般地罵于勒。罵于勒是個壞蛋，是個蠢蛋，一分不值。

過了沒幾天，一輛小鎮(zhèn)人從來沒見過的漂亮的小車開進(jìn)了小鎮(zhèn)。小車是從省城開來的，它曲折地開到了于勒住的破房子前。省城來的人說要感謝于勒，所以開車帶他到省城去游玩幾天，還會把借的一萬多元錢全部還給他。

車開出小鎮(zhèn)時，小鎮(zhèn)的人們都向于勒豎起了大拇指。但當(dāng)大家轉(zhuǎn)身的時候，小車直直地載進(jìn)了河溝。車上所有的人都沒事，只有于勒閉上了眼睛。他的手里緊握著一張破舊的地圖。

省城的人賠償給我們家五萬元錢。為此，我們家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父親蓋了新房子，還給他自己、母親、我和弟弟都買了好幾套漂亮的衣服。好多年之后，母親不經(jīng)意間說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話，她說：“其實，于勒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