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殼的聲音

宏被分配到島上的時候，還是一個新兵，才二十出頭。島是一個孤島，四面環水。陪伴宏的是幾排忠實的樹，還有一些鳥類，更多的是水聲、風聲，當然最重要的是一個老兵。老兵其實不老，還不到三十，已經在島上呆了快兩年了。

島上的生活很簡單也很枯燥，宏和老兵輪班值勤。沒值勤的時候，宏就在屋里看書看報，更多的時候，宏就去島的邊緣撿五顏六色的貝殼。宏心靈手巧，憑著普通的小錘子、小鉗子，還有幾瓶強力膠水，就照著自己的想法把那些貝殼做成了精美的裝飾品。

日子就那么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直到有一天，連隊的一艘快艇把一個叫盈的姑娘送到島上。盈自稱是宏的妹妹，是從鄉下來看望他的。盈跟宏是一個村的，兩人的關系挺好。宏要去當兵的那天晚上，盈還把他約到后山說了很多話，現在想起有些話，宏的心里還怦怦地跳。只是這兩年宏都刻意把這段事藏在心里，沒想到今天盈是這樣找上門的。

盈已經從當年的小丫頭長成挺標致的大姑娘了。宏有些拘謹，眼光也不敢正視她，好多話都悶在心里。宏給她看了那些貝殼飾物，盈輕輕撫摩著愛不釋手，宏把這些都記在了心里。宏還帶著盈到處撿貝殼，盈把清亮亮的笑聲撒得到處都是。宏說，要是你喜歡，我以后做個頂好的送給你。盈的眼里就漾出好看的光來。

盈走的那天清晨，眼里噙了兩泓水，清亮亮的把什么心事都透出來了。宏厚實的嘴唇緊緊抿著，在心里念叨了無數遍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盈上船的那刻，回過頭來對他喊，我等著你。風把這聲音扯進了宏的心里，宏的心口就一波又一波的翻起浪來。宏暗暗咬了一下嘴唇，從那一刻起，宏的心里就有了一個念頭。

這往后宏撿貝殼更勤了，他把每天撿來的貝殼按顏色和質地歸類，把那些最漂亮的貝殼小心翼翼地用一塊布包起來。宏花了大半年的時間，終于完成了他的心血之作——一個由99種不同顏色串成的貝殼項鏈完成了。宏很激動，他把那串貝殼項鏈貼在胸口，海風吹來的時候，貝殼就奏出美妙的音樂，像兩個人的呢喃細語，宏閉上眼睛陶醉了。好半晌，宏才回過神來，慌張地扭頭往后看，四周靜悄悄的，只有貝殼美妙的聲音和宏怦怦的心跳。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兩年過去了，宏懷著美好的憧憬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他沒想到自己要帶著滿腔的憂郁回來。見到盈的那刻，宏的腦袋有陣暈眩的感覺。盈細長的脖子上戴著一條閃閃發光的珍珠項鏈。宏就有一種不安的預感，照家鄉的習俗，只有已經結了婚的女人才能戴項鏈的。果然，一陣沉默后，盈先開了口，對不起，宏，我的家人硬逼著我嫁人的。宏愣了半晌，最后擠出了一句話，祝你永遠幸福。宏轉身離去的時候，他聽到自己懷里貝殼發出心碎的聲音。

回到了島上的那晚，宏一夜無眠，他對著貝殼項鏈自言自語，你怎么就不等我呢？貝殼嗚嗚咽咽的再也發不出往日美好的聲音。宏就閉上眼睛，任憑淚水從眼頰淌下。末了，他一把扯斷了項鏈的線頭，貝殼就嘩啦啦撒了一地。

島上的日子還是那么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終于有一天，家里來了一封信，照例是報平安的，只是信末尾的一句話揪了宏的心：盈離婚了，喝農藥差點死了。那天晚上，宏抽了一夜的煙。天剛亮，他就從箱底翻出那些顏色已經開始黯淡的貝殼，仔細地把它們清洗了一遍串在一起。兩天后，宏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盈的家門口，宏走了一圈又一圈，終于扣響了門環。

屋里頭，盈聽出了宏的聲音，她遲疑了半天，終究沒有開門。盈說，你走吧，你該不會也像他們一樣想看我的笑話吧!

宏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盈，還記得我以前說過要送你一個頂好的貝殼嗎，你看，我給你帶來了。宏就輕輕地搖晃手里的貝殼項鏈，貝殼的聲音就粼粼從外頭傳向里頭。

盈依著門，眼里就閃出了淚花。貝殼的聲音把她帶回了那美麗的海島，甜美的時光——

門“吱嘎”一聲開了。宏和盈四目相對，一時無語。

良久，宏說，你要愿意，我幫你把項鏈戴上吧。

盈就閉上眼睛，更大的淚花止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