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散記

會 友

幾小時后，我已抵達我此行的第一站。一哥們兒已開著車在等我，另一死黨則攜夫君采購滿載而歸。沒有客套沒有寒暄，見了面反倒互相打擊挖苦，多年的朋友彼此非常熟稔，已經不需要那些繁文縟節了，在旁人詫異的目光里，幾個人相視哈哈大笑，上車，打道回府。

死黨和夫君在廚房忙得不亦樂乎，我和另一哥們兒樂得坐享其成，海吹神侃也沒閑著，另一朋友也如期而至。不多時但聽得兩個人在廚房喊“開飯”，進得廚房，頓令我垂涎三尺！蝦爬子、煎黃花魚、海蟶、拌三絲、青椒絲煎雞蛋、蘸醬菜，還有煮苞米、青豆，當然也少不了啤酒。眾人落座，啤酒滿上夜光杯，笑語溢窗雨中飛。外面的雨時緩時疾，幾個人把酒相談，甚歡。縱談時事，橫貫中西，不時有如珠妙語，于是心情大爽，自然便多喝了幾杯。直至一哥們的手機一響再響，其妻溫柔提示：別喝多了，豆漿涼了。外面雨大，開車小心。我和朋友竊笑：都老夫老妻了，還弄得這么情意綿綿的，肉麻。此哥們正色道：這叫恩愛，你們不懂。遂離座。全然不顧我們在后面笑做一團。

那夜，伴著纏綿的夏雨，我睡了一個好久沒有睡過的好覺。

第二日，坐車去另一站，拜訪Z君。這也是我此行的第二目的。

說起和Z君的相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時在外企打工，Z君是我的上司。Z君對工作雷厲風行，有魄力也有膽識，對下屬要求嚴格但決不苛刻，也因此，大家對Z 君的評價極高。后來Z君去了上海創業，我后來也離職了，漸漸地各奔東西。

近日偶然登陸某文學網站，見到Z君大作，驚喜之下，忙于拜讀。Z君的作品讓我欽佩不已，更有甚者，讓我邊讀邊流淚。看了Z君資料，才知其已在家鄉創業，事業現在蒸蒸日上，文學寫作也日成氣候。欽佩之余，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聯系了Z君，心下還有隱隱的不安：人家現在是大老板了，還會把我等人放在眼里嗎？

很快的，Z君回信了，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隨和。內心里也不再緊張了。緊接著，在Z君的幫助下，我又和另一十多年未聯系的文友Y女士取得了聯系，于是決定趁此回鄉機會拜訪Z君和Y女士。

在流淌著悠揚的輕音樂的西餐廳，見到了Z君。Z君沒什么架子，很客氣，比以前富態了些。故人重逢，內心自是感慨萬端。十多年過去了，Z君事業有成，而我和Y女士卻已是婦人模樣，在咖啡氤氳的香氣中，我依稀看到了從前的時光：青春、歡笑、淚水，快樂無憂的日子，難忘的歲月，而現在，隨著時光的蠶食，這些看來并不奢侈的東西卻離我們越來越遠，當年的夢想如今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再過十年各自又能會怎么樣呢？

本想當面向Z君討教的，可又有些拘謹。畢竟，Z君是我以前的上司，是現在文學的前輩，我不敢造次。Z君很忙，不時有電話進來，于是我更加不好意思討教了。Z君倒是沒端什么架子，我見縫插針地和Z君交流了幾句，受益匪淺。

其實，無論是為人也好，還是做文也罷，Z君都是我等學習的榜樣。Z君的創業也頗多周折，幾番風雨幾番坎坷，他終于功成名遂，在他最低谷的時候是親人和親情讓他走出低谷，他靠著自己的努力最終為自己打下一壁江山；而做文，Z君已有不少作品問世獲獎，令我等仰望，近日又出新書，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想想自己真是汗顏，面對Z君，真的是自愧弗如。

音樂若有若無地在大廳里流蕩著，開得很足的冷氣讓人懷疑起外面炎熱的天氣來， 外面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流讓人感覺生命的無奈，誰又會知道誰在十年后的樣子呢？忽想起另一故人M君來，向Z君打聽，Z君致電M君，不一會，M君如約而至。

印象中，M君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因了才氣高，M君總是傲氣得很。這次見面感覺M君沉斂了許多，也許是因為到了收獲的季節吧。M君創作的小說以及劇本已有幾部搬上屏幕，眾人不禁向M君祝賀。M君一臉謙和，侃侃而談，引經據典，生動有趣的談話令在座的幾人莞爾。心下暗喜，能和Z君M君同坐敘舊，真是一大幸事也！人生難得幾回聚，十年的光陰能改變一個人，也能成就一個人，也能忘卻一些記憶，只是，人生還能有幾個十年呢？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祭 母

這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

兩年了，面對著長滿青草的母親的墳冢，又想起母親生前的樣子，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只是如今相隔兩茫茫，周圍松濤陣陣，綠草萋萋，親人們黯然流淚，再一次，將我拉回到現實中來。

因為距離遠，每年只在母親忌日時才能回來看看母親，清明節時我會在遠方為母親燒上幾張紙，寫上一篇祭文。可這些又如何能寄托我對母親的哀思？當我受了委屈時，當我流淚時，當我遇到無法排解的困難時，我多希望聽到母親在身邊安慰我啊，可是一切枉然，我只能一個人默默流淚，一個人默默撫慰著自己的傷口，或者，一個人喝酒，讓酒精麻醉自己，在對母親的思念中于半夢半醒的狀態入眠。

常常有隱隱的愧疚，對母親。因為自己不能常到母親的墳前祭拜，路途遠是一方面原因，懶惰也是一方面原因。雖然說起來這些形式上的東西只是為了尋求自己心理上的平衡而已，可是作為女兒，母親已長眠于此，自己還能做些什么呢？

想起母親生前，禁不住又是淚眼模糊。母親一生忍辱負重，從來都是為別人著想，幾乎很少為自己考慮。為了工作，為了家庭，為了我們姐妹兄弟能走出那個偏僻的大山溝，母親劬勞一生辛勞成疾，當現代醫學面對可惡的病魔束手無策一籌莫展時，我們實在不忍心告訴母親真相，一次又一次，編造一個個美麗的謊言，每次推開病房的門，我都興高采烈，走出病房的剎那，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累。可是即使這樣也沒能留住母親，失卻母親，當是我一生最慘痛的記憶。

從得知母親患上惡病時，我就一直生活在惡夢中，盡管心理已做了最壞打算，但還是心存僥幸，盼望奇跡能在母親身上發生。記不清有多少次，自己安慰自己：說不定明天母親就好了呢，奇跡也許能在母親身上發生呢。轉念過去，自己又會默默落淚，知道這不過自己自欺欺人而已，母親的生命體癥已經越來越不好，自己還那么傻自己欺騙自己。那些天被這些念頭反復折磨著，感覺自己就要瘋掉了，可還要每天笑著面對母親，每一天。

一直不敢想象失去母親的日子，可是，那一天還是不可避免地來到了。感覺有種被遺棄的感覺，被整個世界遺棄的感覺，就如墳頭上在風中蕭蕭而立的小草，孤單而無所依靠，無助，而且隨時會失去自己。

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逃避與“母親”有關的一切。看書看報看電視，看到有關“母親”的字眼會趕快翻開或換臺，聽到別人談論關于“母親”的話題時，趕緊跳開，內心里，早已淚水盈盈。

兩年過去了，對于母親來說，我再做任何事情都變得毫無意義，只有更好地活著，才能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母親，請安息。

時 光

感慨時光流逝的同時，更感嘆時光的無情。當臉上日漸顯出皺紋，十四五歲的中學生叫我“阿姨”時，內心里驀地一驚：原來自己真的老了。不覺心下悲戚。

有人說，人最重要的是心理年齡年輕就好。可是當生理年齡這把無情的飛刀為我們刻上一道又一道歲月的痕跡時，不管熱愛生活與否，有誰能真正做倒無動于衷呢？

和兩位家鄉的兄長小聚，感覺自己真的已不再年輕。兩位兄長均近天命之年，十年前尚覺自己青春，可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內心的滄桑真的像凌峰先生說的那樣，“都寫在臉上了”。當一個人心理年齡大于生理年齡時，那么，這個人真的老了。

在家鄉看到兒時的玩伴時，發覺對方也有些蒼老的同時心里也在暗自嗟嘆：從他們的臉上也看到了自己。兒時栽下的樹已郁郁蔥蔥，村邊的小河還是舊時模樣，小村也還是昔日樣子，但卻沒了我們小時候眾多伙伴追逐嬉戲的場面，門前的高粱地玉米地也沒有了當年我們頂著一頭高粱花子“打烏米”的情景，坐在高粱地邊，禁不住淚水潸然而下。

那些越來越遠的記憶，那些永遠忘不掉的記憶，那些帶給我無數快樂和歡笑的記憶，那些為我人生成長起著重要作用的記憶。

是的，誰能留住時光的腳步呢？誰又能在時光的長河中永不遠去呢？

想起在一次聚會上，同桌的二十歲的女孩子隨著節奏強烈的音樂閉著眼睛陶醉地晃起頭來，現場的氣氛可謂熱烈極了，而我只是隨著音樂有節奏地打著拍子，看著女孩子一臉的陶醉表情，內心愈發悲涼：年齡的差距真的就像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自己再也無法擁有二十歲的一切了。一切的一切都轉瞬即逝，今天的時光不過是明天的記憶罷了。

就像和十多年未見的Z君Y女士M君見面一樣，十多年過去了，今朝又相見，十多年后呢？不知還能否見面呢？也許會像蘇東坡大學士說的“十年生死兩茫茫”呢，誰知道呢。

言猶未盡，和淚而就，難以繼文，當是停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