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徒老旱煙２８

一

大黑山名如其人，一米九的個頭，很大。皮膚似炭，很黑。膀大腰圓，身材就像歌詞中阿里山的少年一樣，“壯如山啊!”

2000年5月1日，市象棋協會像往年一樣舉辦象棋比賽，棋迷們從電視廣告中知道了信息，并早早報了名，比賽時間是上午9點半，棋迷們按捺不住手癢，不到8點，就來到了賽場，催著組委會快點編對陣，結果不到9點就編完了。市縣級比賽沒有那么嚴格，于是有性急的棋迷便迫不急待地向組委會提出，既然大家都快到齊了，不如盡早開賽，早點過棋癮。組委會的人一看名單，只有我的對手——大家從未見過的大黑山沒有到場。這個名字很古怪，因為大家還沒有聽說過有姓大的，以為叫這個名字的人是小孩子，閑著沒事和大家亂開玩笑。這時組委會的幾個成員也向棋協主席提出建議提出要提前比賽。棋協主席程義賢說：“行，一定要等到9點半，我們北票象棋協會雖然很小，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們必須從現在做起，使我們棋協的活動更加規范化、制度化。”

好不容易等到9點20分，組委會的一個領導剛坐在主席臺上，要宣布比賽規程和紀律時，一個人大步走進了賽場，讓棋迷們目蹬口呆，就像看見了外星人一樣，原來此人竟是一個黑人。

看到人們吃驚的樣子，黑人隨和地笑笑，對組委會的成員說：“我就是大黑山，我想我沒有遲到。”他的漢語雖然流利，但聽著很別扭。

宣布完比賽紀律后，在組委會的幫助下，大黑山坐到了我的面前，以中炮盤頭馬布局，前幾步中規中距，和譜著半步不差。我應以屏風馬，走了幾步后，判定他是讀譜學會的，便靈機一動，五六步后算準虧得不算太多，便巧妙地脫譜。結果正像我預料的那樣，大黑山果然手足無措，但他仔細考慮半天后，終于找到了正著。我暗暗吃了一驚，于是收起輕敵之心，全神貫注地應對。由于我的功力到底比他高出一籌，再加上經驗豐富，中局時終于反先了。到了殘局時，大黑山由于用時過多，不免手忙腳亂，被我巧妙吃掉一兵奠定勝局，可他仍苦苦思索，直到最后超時作負。

那盤棋我們都用了很多時間，而別桌的棋手都已下完這輪，便紛紛來到我們棋桌看熱鬧，這時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也擠了進來。當裁判宣布大黑山超時作負時，他站了起來和我握了握手說：“咱們把棋重下一遍好嗎?”“重下?”我不解地問。這時那個女人解釋說：“大黑山是想和你復一下盤。”沒想到這個老外還挺認真。當復到脫譜的那步棋時，他好奇地問：“這步棋是哪一種本棋書上寫的?我讀了那么多棋書，怎么沒有看過這種變化?”我如實地告訴他，這是臨時想出來的變化，不是書上寫的。而且今天來比賽的很多棋手中，有很多都沒有讀過棋譜，著法大多是臨場發揮。他聽后把眼睛睜得老大，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翹起大拇指說：“中國人，了不起!”

我們繼續復了一會兒，復到我妙手吃他兵的那步，他仔細看了看盤面，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兵你吃得很鮮美，這幾步棋你走得太精冕了，中國象棋真是奧妙無窮啊!”復完盤，他開始和身邊的女人匯報經過：“我先手用雄壯的中炮盤頭馬布局，對手用柔和的屏風馬迎戰，至第五手時，此君使出譜上沒有的奇著怪式，讓我頭暈目眩、目瞪口呆，我深思熟慮、左右為難后，終于找到了錦囊妙計，可因為臨陣畏縮、戰戰兢兢，最終還是讓對手把我殺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狼狽為奸……”聽到大黑山用生硬的漢語說出這么一堆詞匯和成語，棋友們忍俊不止。應該說這是很不禮貌的，可大黑山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開心地說：“看來我快像貴國的笑星趙本山一樣了，有讓人發笑的蓋世奇功。”那個女人捶著他的后背說：“剛學了幾天成語就來亂用，難怪人家笑話你!”

二

地質專家大黑山是美國加里福尼亞人，還在美國的時候，他就對中國這個擁有古老歷史和文化的國家充滿了好奇。1997年，他被北煤公司請來做技術顧問，在工作中，認識了會說英語的北票女孩孫玉玲，便和她學習漢語，孫玉玲也向他討教英語。學外語的最好辦法，就是要隨時和身邊的外國人結為伙伴，以鍛煉自己的口語水平。所以那時兩人常一起結伴出去玩，一來二去，他們的外語水平都提高了，二人也有了感情。當大黑山知道孫玉玲喜歡中國象棋時，也許是愛屋及烏，他也喜歡上了象棋，買了許多棋書苦苦鉆研，不久就能和孫玉玲分庭抗禮了。兩人剛戀愛時，孫玉玲的父母對大黑山不太信任，家里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哪能嫁給一個老外呢?可孫玉玲覺得他連自己喜歡的中國象棋也愛成這樣，對自己更應該沒說的，從以后幾年的交往證明了她的判斷是正確的，父母的心思也變成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了，不久二人結婚了。

說起大黑山這個中文名字，還有段來歷。他本名是smith，剛來北票做顧問時，在履行必要的登記手續中需要有個中文名字，當時還沒有起過中文名字的smith，已經游歷過北票的大黑山，那里優美的景色給他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于是他的中文名字就脫口而出了——大黑山，這幾乎是北票象征的一座山就這樣成了smith的中文名，說來，這也和他的形象很匹配。后來，聰明的大黑山又生出個鬼主意——景色怡人的北票大凌河自然而然成了孫玉玲的昵稱，因為山水相依嘛。孫玉玲在北煤公司工作，業余時間免費教很多孩子學英語，大黑山也經常去輔導孩子們，那些學生們動不動開他們的玩笑——大黑山喜歡大凌河嗎?

那次比賽取前十五名，大黑山得了第九名，并取得了北票市三級棋士的稱號，得到的獎品是一件印有“北票市象棋比賽第九名”字樣的夾克衫。從此在許多場合他都自豪地穿著此衣，并夸張地挺起胸脯，生怕別人看不見衣服上的字。那件衣服最多值三十元，而大黑山平時所穿都是名牌，有對衣服懂行的棋迷說，他的衣服至少要上千元一件。

那次比賽后，大黑山打聽到棋迷們經常到馮愛民開的茶館下棋，問清了地方，他便成了那里的常客。第一次來茶館，很多棋迷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馮愛民的小女兒竟嚇得大叫道：“爸爸，來外星人了!”自從他來到茶館后，也許是不想在外國人面前丟臉，棋迷們變得文明了許多。許多粗口葷話沒有了，平時衣冠不整的棋迷穿得整潔起來，大家交談時變得輕聲細語，溫文爾雅。

在茶館下棋大都是掛點彩的，人們看他是外賓，和他下棋時，彩頭大多是一壺水錢，往往輸贏都不用大黑山付賬。大黑山知道底細后，感動之余對大家說：“我到這里是來學棋的，在我們美國，要學會一門技藝得付很多學費的，以后下棋想掛什么都可以，該我付的賬一定要由我來付，這就是對我最好的尊重了。”聽了這番話，人們便不好再說什么了。以后大黑山也開始和他們掛煙掛錢，輸了照付，贏了便把錢或物送給老板，說是算作下次再來的茶錢。

我嗜酒如命，和棋友下棋喜歡掛上一頓酒。有一次大黑山向我挑戰，我提出掛酒時，他同意了，我把他贏了后，大黑山馬上把我領到北票最高級的飯店，要了一瓶叫什么馬的洋酒和兩個大杯，倒滿后說：“干杯!”那酒有股嗆人的味兒，讓我這常喝二鍋頭的人很不習慣。把酒喝得見底后，他掏出兩千來元付了賬，然后說：“酒咱們喝完了，回去繼續下棋吧!”我這才知道，他所理解的喝酒就是喝酒，是不吃菜的。后來我終于讓大黑山明白了中國人關于“喝酒”的含義，又掛了幾回酒。在飯館里，他吃菜使小勺子，而且只能吃饅頭、包子等不用筷子的主食。記得有次沒買到這些東西，大黑山只好吃面條了，用筷子在面碗里轉圈，把面條纏成圓圓的一團送進嘴中，由于我們都喜歡詩人李白和惠特曼，加上對象棋共同的愛好，所以很談得來，彼此都把對方當成了好朋友。

三

2003年，大黑山和北煤公司的合同期滿，要帶著已懷孕的大凌河回國了。臨行前我們喝了最后一頓酒，他在酒桌上說：“回國后，我要把中國象棋的一些入門棋書翻譯成英文出版，我討厭戰爭，我渴望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戰爭都發生在棋盤上，我的愿望就是教會許多人下中國象棋，引導他們把人性中好斗的性格，淋漓盡致地在棋盤上體現和釋放出來。”

“你的想法是沒錯的，可就憑著棋藝和你個人的努力，能制止戰爭嗎?能改變這個世界嗎?和整個世界相比，我們是多么渺小啊!”我有些感傷地說。大黑山看了我一會兒，像是在沉思，半晌才說：“一個人的能力有大小，但他為了人類的幸福、和平付出了自己的努力，就已經融進善良這種偉大的美德中了，正義多一點，邪惡就會少一點，如果更多的人能夠體會到這個道理，那么這個世界就會變得美好起來。”聽了他的話，我深有感悟地點點頭。這時他又說：“我已經把書名想好了，共有兩個，一個是《將帥棋入門》，一個是《馬炮棋入門》，你看哪個合適呢?”

我一聽急了：“什么?你竟把中國象棋改名了!不行，絕對不行，它起源于中國，是讓我們驕傲的國粹，永遠只屬于中國人民!”

“不對!”大黑山反駁我說：“籃球起源于美國，難道就該稱它為美國籃球?象棋和圍棋、國際象棋以及其它體育項目一樣，是全人類智慧和藝術的結晶，而藝術是沒有國界的，中國象棋的叫法我也很喜歡，但畢竟太狹隘了，這也是它難以全面走向世界的原因之一!”

我無言以對，當問他什么時候還來中國時，大黑山告訴我說：“我已將還未出生的孩子起名叫北票，等將來北票懂事后，一定把他培養成象棋高手，向中國的大師挑戰!我一定還會再來的，讓我的孩子看看他母親祖國的人民如何熱愛和平、熱愛藝術、成為改變人類命運的巨大力量!”

編輯 志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