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yè)好幾年了,眼看身邊幾個秘書先后升為主任、局長,只有我還死守縣政府“一秘”的陣地。
老婆說我不是一秘,是便秘,不懂得疏通。我很委屈,這幾年,逢年過節(jié),跑幾個領導家里比伺候親爹還孝順,怎么叫不懂得疏通呢?時不利兮奈若何!
老婆卻有老婆的見地:你個個都孝順,等于個個都得罪,均衡施肥就會顆粒無收。人拍馬屁的能力是有限的,而領導需求是無限的,以有限拍無限,輸定了,必須集中火力,把有限的能力拍到一個領導屁股上。
我恍然大悟,討一個學哲學的老婆終于派上了用場。
經(jīng)過一番風險評估,我選中了黎縣長的屁股。他眼下正是李副市長的紅人,而且最近總是心神不定,似乎在考慮什么問題。如果這時候能替領導分憂,一定是一件性價比很高的事情。
機會說來就來。這天早上,黎縣長把我叫到辦公室,桌上放著個小包,指了指說:“小殷,這里是五萬塊錢,許礦主丟在這里的。他好像還跟你沾點親是不是,你怎么看?”
“拉拉拽拽的親戚而已。老許肯定是不了解您的脾氣,做事冒失,也并非出于惡意,我跟小張的車跑一趟西河鎮(zhèn)好了。”
“嗯,”縣長點點頭,“小殷啊,在政府部門工作,就是要時時警惕。雖然你現(xiàn)在機會不太好,但任何時候都不能動花花腸子!這種事情,沒有僥幸!人民公仆,時刻都不能丟掉信仰!”我聽完一陣后怕,甚至有點懷疑當初的判斷。
錢送還給許礦主的時候,他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過了幾天,黎縣長又叫我過去。桌上有份請柬。
“你看,老許邀請我們?nèi)コ鱿粋€剪彩儀式,說是他的一個新項目,有望解決縣紡織廠下崗工人的就業(yè)問題。你怎么看?”
“這是好事啊,政府與私營企業(yè)合作為百姓謀福利,這在本市尚屬首次,縣長您看呢?”我不敢一口氣說完。
“嗯,我也覺得解決下崗工人的就業(yè)問題是構建和諧社會的重要內(nèi)容,可這個項目可能涉及征地等敏感問題。”
“那些問題,自然有下面各個局來具體操作,況且西河鎮(zhèn)也確實存在土地荒廢的問題,老許的項目,也許還能服務于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建設呢。”
黎縣長舒了一口長氣,往后倒在座椅靠背上,微微笑了笑:“行啊,小殷,你這理論水平夠可以的啊。”
“呵呵,強將手下怎能有弱兵呢?”我低頭推了推眼鏡。
第二天的剪彩過程,眾望所歸地熱鬧。午餐后,老許說要帶黎縣長參觀設備,我們在外面等候。出來時,縣長緊鎖眉頭,一邊走一邊指著老許數(shù)落。
回到辦公室,縣政府領導班子成員都在,縣長仍在冒火:“那個姓許的太不像話!剪彩就剪彩,他偏要節(jié)外生枝找來個女的,說是什么‘情感陪護’,給領導同志進行‘心理減負’。這樣減負,就把領導們都減到看守所去了!這種事情,沒有僥幸!面對誘惑,時刻都不能丟掉信仰!”
我腮幫子滾燙,縮在一角不敢吱聲,慶幸自己還沒有實質(zhì)性舉動。同時,對黎縣長竟產(chǎn)生了一絲敬意。
老婆卻認為沒人能坐懷不亂。所謂坐懷不亂,只是亂行的風險讓他不能輕易消受坐懷之快。我沒跟她多說,覺得她沒有跟黎縣長近距離接觸。
老婆看我心情不好,為給我減負,主動投懷送抱,我卻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老婆安慰我:“別泄氣,換個姿勢試試。”
沒想到老許也換了個姿勢。那天是星期六,我在辦公室值班,黎縣長也在——他很勤政。老許領著個男人來了。
黎縣長頭也不抬,揮了揮手,示意我送客。老許卻堅韌不拔地坐下了,身邊那個戴墨鏡的男人開口了:“黎清漣,屬虎,子時出生,水命。”
黎縣長猛地抬頭:“先生你是?”
“落鳳山劉某。”
“您就是鼎鼎大名的劉半仙啊。”黎縣長恭敬無比,好像見到了親爹兼省長。
“不敢枉自稱仙——閣下入仕以來平步青云,可眼下正逢一劫,是不是?”
黎縣長立刻給瞎子讓了上座。我跟老許知趣地往后退。臨出門時,黎縣長還像親兄弟那樣拍了拍老許的肩膀。
我?guī)祥T,問老許:“縣長怎么了?”老許湊到我耳邊說:“要不怎么說你上不去呢,還沒我消息靈通,市交通局馬局長‘進去’了。”
我明白了,當年,黎縣長和馬局長,還有現(xiàn)在的李副市長,都是一條線上的人。這段時間,黎縣長肯定就是在想這個事情。
我疑惑地問:“這瞎子能管什么用?”
“你可別小瞧他,當年就是他給了老李一道符,幾個月工夫,人家就成副市長了。后來劉半仙一直隱居在落鳳山,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的。”
我還是不信:“他能幫黎縣長渡過難關?”
“他神著呢。只要他給黎縣長支一招,肯定逢兇化吉。”
“真的假的?”
“半仙都不信,你還能信誰?你看你,一點信仰都沒有!”
說著說著,黎縣長從里面出來,邁著方步,捋著大背頭,如釋重負。中午我們來到機關食堂。黎縣長買下一筐活魚,兩條最大的鮭魚,吩咐師傅給清蒸了,剩下的小草魚,交待我跟張司機下午下一趟鄉(xiāng),放生——劉半仙交待的消災之道。
…………
最后一次見到縣長,是在看守所里。他大罵姓馬的不是東西,一點信仰都沒有,自己扛不住就出賣朋友,從小看他就像叛徒。又抱怨李副市長不夠意思,在這關鍵時刻竟然出國考察去了。最后我問他還需要我們在外圍做些什么工作,黎縣長一把攥住我的衣袖,嘴唇微顫,眼神亢奮:“小殷,趕快聯(lián)系老許,把劉半仙請出來想想辦法——唉,上次他明明告訴我天機不可泄漏,我還偷懶,讓你跟張司機去放生。唉,這種事情,沒有僥幸!”說完,他狠抽了自己一大嘴巴。
“縣長,到這時候你還信那個瞎子?”
“信,堅信!你還年輕,不懂,人,一定不能丟掉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