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夢（外二首）

村子的冬夢白白的。雪下

露出來的檐瓦 才是版畫里

最醒目的線條

村子的冬夢暖暖的。炕頭上

故事的情節與往事面容 才是

歲月里愈長愈清晰的葉片

冬夢綿綿。大平原般曠遠 綿柔 幻渺

深一腳淺一腳跟著打兔子的仲大伯

在野洼里踏出的雪跡 才是它活鮮鮮

伸探著的觸角

迷迷渺渺的冬夢

縈縈繚繚的冬夢呵

一股稔熟稔熟的柴草煙味兒

就是那條深入其間的便捷小道

沉沉無邊的冬夢

氤氳發散的冬夢呵

泥土的色澤 只須恍忽一閃

恁多小金羽就會迷離撲朔地撲動

真的想說些什么 可一再猶豫的

是我的兩片拙唇

在這個物化實用的世界 是否

還要說 夢絕非盡是虛幻虛無

是否還要訴與人知：每每從一個

舊夢中醒來

已拎在手中的這劑 沉甸甸的

能撐持住身心的良藥

早 春

一樹枝條光禿禿地漾晃

發散著乍暖還寒的氣息

這本身就沒有什么隱密

一只灰褐色的短尾巴鳥 落上

其中的一根枝條

這也不存在什么隱秘

這只鳥在枝上悠然地啄了啄羽毛

又展開翅兒用力地撲楞成一團

三根雜羽輕飄飄落地的一瞬

鳥兒突然暢亮亮地叫了一聲

接下來便啼鳴不已

當這根枝條停止了晃動

它的周身已經發青

努突出的芽苞絨絨

像嫣然在懷的奶腥襁褓

里面那對直將你的心情撲閃成

一泓春水的睫瞳

滄 桑

是從岸邊這樹上苔衣斑駁的朽皮

與瘢疤的濁昏眼中 窺出

你的蒼蒼老態的。悠然現身的隱者

把古遠的感慨袒示于人

卻略去了多少磨難 雨雨風風

是從樹下這水流的涓涓波紋

和一去不返的神色里 看見

你的從容心境的。時光如水

世事如水般波漾

而深匿水中聲色不露的東西才叫寧靜

滄桑呵，多鮮活：正向上無聲地

伸展著枝葉

我要采擷它的果子：隱忍與篤定

滄桑呵，真無情：人已無法涉入

同一條水流

我想濯洗去蕪雜 留下金砂

在向上與向下的這樣兩個簡單物事

之間

滄桑 滄桑，我已觸著你空冥而又

具象的肌膚

撲涌而來的幽遠神秘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