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盧員外談用人四策

上午事情不多，盧俊義派人請我（朱武、梁山副軍師）到他房間里閑話。一進門就看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也沒有直接問員外。中午員外單獨備了酒菜，安排了下午的事務，關起門來專心要和我喝上幾杯。我這幾日也很乏，正想著好好松快一下，于是就欣然從命。

喝到耳熱面紅的時候，盧員外把著杯子忽然長嘆了口氣。

我問道：“員外因何嘆息?”

看我把一大杯酒都喝干了，他才道出了心事。

梁山是個重義氣的地方，但也有著復雜的人事。盧員外半路上山，在眾好漢中，交游不廣，義氣不深，直接就做到了二把手。這個位置讓他自己覺得十分尷尬——二把手本是個輔佐的位置，做事的時候，一言一行都要顧及著宋大哥。下邊頭領有事來請教，也往往是先擱置一邊，明明有主見，也要弄清楚上級的意思，才好拍板。自上梁山后，這樣的瞻前顧后實在令他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我十分理解員外這個二把手的苦衷。我問道：“盧員外可知古今用人四策?”

員外搖搖頭問：“但不知是哪四策?”

我見他急切，就把這四策講來，說：“員外，我以前養了兩匹好馬，本來是個高興事，但是自從有了這兩匹馬我就有了煩惱。”

“哦?那能是什么煩惱呢?”盧員外盯著我問。

其實，養過馬的人都知道，馬通人性，馬養得久了，真的覺得它就和自己的朋友一樣。有道是“人不得外財不富，馬不吃夜草不肥。”我為了這兩匹馬戒了自己懶惰的毛病，每晚起來給它們添膘。不過我很快發現一個問題，兩匹馬沒有長膘反而掉膘了。原因何在呢?是因為它們不好好吃東西。每次吃東西的時候兩匹馬又踢又擠，你爭我搶，即使把它們隔開，也是互相防備著，不能安心吃草料。發現這個問題以后，我再喂馬時，就準備了兩個食槽，讓它們分開吃。這樣它們就能專心吃草料了，很快就養得膘肥體壯。

這叫做分槽喂馬。

兩個頭領要有個分工，平時劃定各自負責的領域，各抓一攤。每逢開兵見仗，就分開來領兵，這樣能充分擁有行動的自主和自由，從而減少后顧之憂，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有人主張正副手不要分工，副手主要協助正手做工作，這正是犯了一槽喂二馬的忌諱，一定會產生不良后果的。

盧員外聽后連連點頭。日后，梁山每逢出兵皆由宋、盧兩位頭領各自帶領的戰略模式就是在這次談話中確定下來的。

我見員外聽得投入，便把話鋒一轉：“員外可知這分槽也有其不可之處?”

盧員外追問道：“嗯，快說說。”

我就把另一番道理說給他。我以前有個鄰居養豬，這豬是預備年終祭祀祖先用的。為了把豬養好，他很是下了一番工夫，如專門壘了兩個豬圈，每個圈里養一頭，讓它們各自有充分的活動空間；吃東西的時候也充足供應，一豬一槽，不用擔心爭搶。可是，令他困惑的是小豬吃東西越來越挑食，而且不上膘。于是他請教一個長者。長者來看了一下，跟他說：辦法很簡單，把兩個豬圈合成一個，讓小豬一個槽里吃東西就可以了。我的鄰居一試，果然靈驗。自從一個槽里吃東西，小豬不挑食了，而且吃得很多，很快膘肥體壯。

這個問題正是智者需要考慮的。獨當一面的千里馬需要分槽喂養，而處在成長中尚未成熟的小豬卻需要合槽。這就是用人四策之一的“分槽合槽”之策。

第二策：高屋低屋。

梁山水泊外圍的王家莊上有一個王老漢，老人家養了一群牛。由于今年春短，嫩草遲遲沒有發芽，過了節氣了，還只能用隔年的干草喂牛。牛吃得很少，眼見著要掉膘。王老漢很著急，就請來莊上的養牛高手詢問辦法。請吃了一頓酒肉送了紅包以后，人家給出了個簡單的辦法，就是以后喂牛的時候不把草直接放在食槽里，而是放在屋頂上，讓牛伸著脖子才能吃到。王老漢回去一試果然靈驗。自從把草放到屋頂上，牛吃草積極了，吃得更香了。

這就是高屋喂草的計策。在給下屬提供的回報很有限，一時又無法改善的時候，可以把門檻設得稍高一些，讓大家付出的努力更多一些，使得這份獲得更有挑戰性。這樣的話，即使是不怎么豐厚的回報，也能吸引眾人了。

王老漢很得意，不過沒過幾天他就犯了一個錯誤。天氣轉暖了，王老漢打了些嫩草回來，這次他也把草放在屋頂上等著牛來吃。結果牛見了嫩草，不但不吃，而且躁動不安，紛紛想擠出圍欄去。這時，王老漢猛然明白了，牛知道有嫩草了，都想到圍欄外邊去吃個痛快。于是他決定放牛去吃草，不過有些奶牛和小牛不能放的，還是要圍在圍欄里邊，這樣他又打了很多的嫩草放在很低的牛棚上邊，任他們自取。

這是高屋喂草策略的相反情況。當資源很豐富的時候，要允許下屬用自己的努力去獲得更多的回報，不要人為地設置障礙，同時對于能力不足或面臨困難不能和其他人去爭的下屬，則要按照平均的水平給他們創造條件，讓他們方便取得回報。這個時候，高屋喂草就不對了，要改為開欄放牛、低屋喂草。

這就是用人四策的第二策，“高屋低屋”之策。

盧員外聽得入神，愣愣地把筷子抓在手里，半天也沒想起來夾菜。

我繼續給他講第三策：分餅畫餅。

有一個大戶人家，養了一班門客。有一年，莊稼歉收，大戶人家覺得供養這么多人有了難處，于是就跟大家說，新的一年每月供奉要減少，不過等來年收成好了，可以雙倍補上。結果消息一出門客當中不少人不滿意。于是，大戶為了讓大家留下，就采取了第二個策略。他決定向別人借一些銀子，保持大家的供奉不變，但是來年還銀子的時候，利息要大家分擔，從供奉中適當扣除。消息一出，還是有很多人不滿意。這下老員外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就找了一個老學究請教。學究跟他說，你回去看一看，對第一方案不滿意的一定是年紀很大的門客，而對第二方案不滿意的一定是年紀很輕的人，還有一些人不表態，這些人一定是一些中等年紀有些資歷的人。老員外納悶地問老學究這是什么道理呢?

老學究回答他說，上了歲數的人已經沒有了雄心壯志，這些人更在乎眼前的所得。而且他們曾經為主人出過力流過汗，現在老了沒有能力了，他們更希望主人不要把他們的眼前利益拿走。因此他們是反對第一個方案的。

而對于那些年輕人，他們剛來，一切才剛剛開始，他們滿懷雄心壯志，更在乎將來的發展，眼前有點困難不算什么，只要將來有加倍的補償他們就肯接受。所以他們一定是反對第二個方案的。

還有一些人，他們是莊子上的中堅力量。人到中年，經驗豐富，年富力強，渡過難關肯定要靠這些人。他們更在乎的是主人是不是和自己同甘共苦、患難與共。所以他們對兩個方案都不表態，只想看主人今后的行動。

所以給這些人分利益，就不能搞一刀切。就好比要給眾人分一個餅，對于歲數大的老員工，最好是保證他們眼前的利益，直接給他們分餅效果最好；對于年輕的員工，則需要給他們指明將來的前途，給他們畫一張更大的餅他們才開心；對于那些正在埋頭苦干挑大梁的中堅力量，最有力的辦法是和他們同甘共苦，和他們一起吃餅，他們吃什么，主人就吃什么，他們吃多少，主人就吃多少。

第四策：厚賞惜賞。

當年燕昭王下定決心要復興燕國，可是苦于沒有人才，于是就向手下的大臣郭隗問計。郭隗給燕昭王講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個富人特別喜歡千里馬，決定用重金購買。他派了一個可靠的仆人帶著黃金出去尋找千里馬。過了很久，那個仆人回來了，背上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富人就問仆人，我要的千里馬你買到了嗎?仆人說買到了，而且是花了大筆的黃金以高價買到的。富人納悶，就問那馬在哪里呢?仆人把麻袋往地上一倒，嘩啦出來一堆馬骨頭。仆人說，這是一個死去的千里馬的骨頭，我買的就是這個。富人見重金買了一堆骨頭，不由大怒，就要處罰仆人。仆人卻說，馬骨頭自有大用。主人您想，您因為喜歡千里馬，不惜花錢買一堆千里馬的骨頭，這個消息傳揚出去，全天下人都知道您喜歡千里馬了，那些擁有千里馬的人一定會絡繹不絕前來的。果然不久，富人得到了好幾匹千里馬。

這就是厚賞之策。領導者獎勵手下人往往不光是為了激勵他，還為了做一個榜樣給別人看，讓大家知道自己是看重人才的，從而吸引人才來輔佐自己。這種辦法要比費盡力氣到各處去尋訪人才有效得多。厚賞經常是領導者一個標志性的行為。不過這個行為也要有些規矩。

話說春秋戰國時代的另一位君主韓昭侯。有一次下人幫韓昭侯整理衣服，清理出一條舊褲子，韓昭侯不準備再穿了。昭侯左右有個人就想讓昭侯把褲子賞給自己，但是昭侯不肯。有人給昭侯建議說，君主就是要善于獎賞的，何必吝惜這小小的一條舊褲子呢。

韓昭侯卻不這么認為。他告訴左右的人，君主雖然需要善于獎賞，但是任何獎賞都要有依據，一定要把獎賞給那些有可獎賞的業績的人。所以，明智的君主在獎賞上從來不隨便。

惜賞的道理在于雖然領導者手中握有很多資源，可以游刃有余地安排下屬的獎賞，但是也決不可以隨隨便便，一定要做到事出有因，賞罰得當，大功大賞，小功小賞，無功不賞，從而造就一種積極健康的行為導向，來引導眾人的行為。

“這就是第四策!”我頓住了話頭，把眼前的半盞殘酒一飲而盡。

（《梁山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