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林春華
年齡:56歲
采訪地點:湖南江永縣桃川鎮
采訪時間:2007年6月11日
說起來,連我同齡人都不相信,我居然念過私塾!因家庭所處水鄉,出門便是水,正規完小在幾里路以外的大隊部所在地。七歲時的夏季,有一天村里請來了一個老先生,在房屋外面的涼棚下,鄰居們對我說: “要給你們這些小孩子上龍套了!”并說,“那個先生很厲害哦。”依稀記得,遠處看到這位老先生,就從內心害怕,就像老鼠見了貓。
開學那天,我帶上了買的香燭糕點等去學堂。首先向孔圣人像焚燭燒香磕頭,再向老先生叩拜。在一間房子里,有低中高三個層次。也就是后來一些農村地區稱之為“復式班”的教學形式:初級班,只學在長條紅紙本上寫好的方塊字以及解放前的《國語》;中級班,則學寫古時候的一些啟蒙讀物,諸如《百家姓》、《千字文》等;而高級班則學一些深奧的課本,有《論語》、《孟子》及《詩經》等。而我因養父當時是農村的大隊總帳會計,據說當他只有17歲時即開始教私塾了,所以,在我也進入私塾后,還額外讓老先生教我一些如《初學論說精華》等啟蒙古書。
作息時間情況是,每天天沒亮就要起床去學堂上早學,均為早讀。每天上午先背誦前一天學過的內容,再學新課。下午先在水牌上寫毛筆字,水牌是一塊約15×30cm的木版,油漆好的白底紅格,一面寫大字,另一面則寫小字,每天至少寫兩水牌,此后還要學新課。
整個教學方式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填鴨式”,讀書時老先生的眼睛或半開或閉上,輔以搖頭晃腦的姿勢,現在想來實在好笑,就像和尚念經。每次到背誦課文或詩歌時,老先生戴著老花眼鏡,只顧盯著自己的那本書,而站立在他身旁的那批學生輪流背誦。可憐先生根本就沒發現學生們在作弊。實際上,那個背誦課文的學生所念的,大多由不在背誦的學生將課文的那一頁朝向著正在背誦課文的學生,是在照著念!私塾的紀律自然是很嚴格的,一發現有做小動作的,或書背誦不出的,老先生就用他那質密而堅硬外型酷似小棺材名為“戒方”的懲罰工具打學生的掌心,而有的戒方底面上還有小孔,被打時的感覺更加疼痛難忍。打時,每看到老先生用力揮著戒方從空中落下,受罰學生的嘴總要咧得露出牙齒,其他學生的肛門也隨著收縮一下,心也同時一沉。
至于老先生的薪金則是在每年春節前,所有報名入學的家長由牽頭者召集訂立契約,載明每生每月管飯一天(我家要管兩天,因條件比別人家好),屆時總得買魚肉葷素幾菜一湯,另每年秋天每生須繳幾石糧食。每逢輪到自己家管飯的時候,都要學生去請。
記得第一次去請老先生,老先生家正好圍著許多客人。我徑直走向他說:“叫你去吃飯了!”“叫誰吃飯?這里這么多人呢。”“叫你!”“我是誰?”“先生!”“應該說:先生,請你去吃飯了!”飯桌上,規矩也很多,不可說話,夾菜時不可將筷子伸到別人面前,不可發出響聲,舀湯時不可同時一手拿著筷子另一手拿調羹,長輩沒放筷子晚輩也不可先放下而起身離去。碗里不許留下一粒米,掉在桌上的也得揀起放進嘴里。
在私塾生涯中,我一共遇到兩位老先生。上面提到的那位教我們的時間長一些,他的水平也較高,毛筆字漂亮,吟唱詩歌抑揚頓挫,講解古文令人折服。而后一位則令人有些失望了,他懂點中醫針灸,所以我們常盼有人來找他看病,因為他要拿出人體穴位掛圖花時間診治病人。此間,我們便有了放松的機會。有一次,趁他不在時,有學生把他常要用的銀針藏到雞窩里,急得老先生團團轉,大家都暗自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