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空氣稀薄處

珠峰南坡的山腳下來了一對荷蘭的登山者。他們點名要一個夏爾巴人當高山向導，登珠穆朗瑪峰。

這是一對情人，向導有些犯難。這一對情人能適應海拔八千多米的高度嗎？

夏爾巴人有一個習慣，只要你說攀登，他們從不阻攔。

向導問男的：“她也登嗎？”

男人點點頭：“當然，我是陪她來的。”

“你們回去吧。你不是陪她登山，是給她送死的。”

這對男女一聽，笑了起來。

向導心想：“有你們哭的時候，也讓你們認識一下珠穆朗瑪峰。”

山上的時間很長，那是寂寞的，晚上，在帳篷里，他們聊起天來。

男人說，原來，他有一個妻子，兩人很好。有一天，兩人覺得在一起過于平淡，吃了一頓散伙飯，分手了。女人也說，她有過一個男友，對她太好了，整天圍著她轉，把她轉煩了，分手后，他們還是很好的朋友。

更讓向導想不到的是，他倆認識僅一個多月，是在一次旅游登山時相遇的。

經驗豐富的向導馬上明白了，自己遇到了難題。他認定這兩人對生活和愛人極不負責任。對于登山者來說，自私者是無權進山的，在危急時刻，他們會獨自離去，給同伴帶來災難。這次珠峰之行，注定是相互拋棄的悲劇，不信就走著瞧。

登到海拔7500米的時候，體力明顯較弱的女人，突然患了高山病，頭痛欲裂，不能吃任何東西，還不住地吐黃水，怕聽聲音，怕見光。

很快，她出現了幻覺，直說胡話。男人急了，到處亂轉。

向導說：“行了，結束登山吧，再不下撤，她會死的。”

他們下撤到6800米處，女人的所有癥狀竟然消失了，她又活躍起來。兩人一商量，明日再登，向導對男人說：“以她的體能，頂多只能到海拔8000米，再上，太危險。而且，好天氣不多了，幾天后會有風暴，到時候想撤都難。”

女人根本不在乎，執意要出發。

男人對向導說：“朋友，謝謝你的提醒。這一次，我要幫她實現登頂夢想，我答應過她，只是連累了你。”

他們奇跡般地登到海拔8300米。兩人極度虛弱，但他們非常興奮，女人說：“明天……我們的夢……”

正是他們的頑強，尤其是女人的頑強，感動了向導。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有了一個決定：一定要帶他們登頂，一定要帶他們活著下山。

次日，登頂的時候到了，向導背著氧氣瓶和必要的物品，幾乎是把他們拉上了頂峰。

在頂峰，女人和男人拼盡全力地擁抱在一起，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們的眼中含著驚喜的淚水。

撤回海拔8300米的營地，一進帳篷，女人倒下了，體力嚴重透支，高山反應驟然襲來，她真的倒下了。

翌日早晨，向導看了看天，已經錯過了下山的最佳時間，暴風雪就要來了，再撤，也會被活活凍死。

女人醒了，說：“親愛的，謝謝你，我們的夢實現了。我不行了，你走吧。答應我，親愛的……”

男人不說話，緊緊地抱著女人。

“我不得不告訴你，你如果不走……”向導平靜地說，“我們就永遠走不了了。”

男人不說話，他把臉貼著女人的臉。

女人望著向導，說：“請你……把他帶下去……你能答應我嗎？”

向導點點頭。女人死了。暴風雪來了。

向導吼道：“跟我走吧，我保不了你的手和腳，但能保住你的命。我答應過她。”

男人不說話，眼中的淚流在女人的臉上，結了很亮的冰，他把女人臉上的冰輕輕揭掉，他的淚水又滴落下來，再結成冰。

向導急了，狠狠地踢著男人：“我答應過的，你得活著，是她讓你必須活著。”

男人的手和臉已經凍傷發白，手腳已經保不住了，他只說了一句話：“我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里……她太冷，太寂寞……”

在最后的時刻，他對向導說：“謝謝你……我們的朋友，謝謝你了……”

向導明白了，不再勸他。男人是抱著女人死的，臉上那么安詳。

望著這對情人，向導似乎第一次認識他們，認識身邊的珠穆朗瑪峰。

在風雪中，向導下撤了……

（王齡摘自《婦女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