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誰的青春里受傷

那年，我瘋狂地迷上了米蘭·昆德拉，每天放學后在離家不遠的公園里看半個小時的書才回家。在媽媽的眼里，只有課本才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她不允許我看課外書。所以，在公園看書的時光是我最開心的時刻。

九月的天氣依然很熱，夕陽籠罩的地面還散發著熱氣，我坐在陰涼的石凳上，仍然有豆大的汗珠流下來。施穎丹拿著一罐冰橙汁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正在看米蘭·昆德拉的《慢》，不知道為什么在那個年紀總喜歡看深沉的書，自虐般看到胸口悶得都快要窒息的時候，有冰涼的東西在貼近我的臉頰，抬頭看見施穎丹披著一身的陽光站在我面前，笑容燦燦地說，我也喜歡看米蘭·昆德拉的《慢》，我們家有他全套的書哦。

施穎丹天生就是陽光般的存在，開學才幾天就已經和班上的同學打成一片，我經常在經過走廊的時候看見她一臉肆意地笑。

她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后，每隔兩天就會給我帶一本米蘭·昆德拉的書，下課的時候會趕走我同桌的男孩，坐到旁邊找我說話，后來，她索性跟我同桌換了位子。她跟老師說，阮瀅的成績好，我想要她給我補習功課。

這樣的日子持續著，單調又無聊，實際上又有些細微的變化。最開始總是丟了東西，橡皮、作業本、圓珠筆，明明上節課還在，上完廁所回來后就不見了蹤影。起初沒太在意，一直到放在抽屜里的課本也難逃被劃壞的命運時，我才意識到那些東西并非自然失蹤。施穎丹在一旁咬牙切齒地說，是誰這么無聊，用這么下三濫的手段來欺負人？然后又認真地看著我說，你不知道是誰在整你嗎？我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持續了一個星期后，惡作劇停止了，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在教室外面叫我出去，這個男生我是認識的，施穎丹拉我去操場看打籃球的時候說過，那是隔壁班打籃球打得最帥的人，叫羅宸。

穿過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心里稍稍有點得意，甚至在心里演練了要如何拒絕他的話語。羅宸的話從頭頂上傳來，沒有任何溫度的冷冷的聲音，讓我從得意的一瞬間變得恐慌。他說：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請你不要隨便散播謠言。我咬了咬牙，硬是將涌上眼眶的淚水給逼退了回去，趕來的施穎丹扶住我的肩膀，對著一臉嫌惡的男生說，縱然她不該散播和你交往的謠言，也請你不要當眾讓女孩子難堪。男生的表情緩和了下來，腳步遲疑了一下，走回了自己的教室。

惡作劇就此停止，只是關于我的各種流言滿天飛，還多了不同版本。我從一個隱形人忽然被暴露在太陽底下，非難嘲笑的眼光讓原本就沉默寡言的我更加卑微而矮小。

施穎丹說，別擔心，流言要不了多久就會消失的。然而隨著施穎丹如勝利的女王般站在了羅宸身邊的同時，嘲笑的目光里又多了一份同情。而施穎丹，自從她和羅宸交往后，和我一樣被班上的女生排斥在外了。

一直到各個班級開始為元旦晚會的節目熱騰起來的時候，身為文娛委員的施穎丹才再一次趾高氣揚地站在眾美女的中間，吹毛求疵地指責其他人舞步的缺點，自然也惹來怨聲連連。

晚會當天，我在后臺幫忙保管著她們的衣服，悄悄地掀開厚重的簾子，像是在等待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似的，我看見春風得意的施穎丹臉色突然黑了下來，她純白的裙子被人劃了一道道長長的口子，在她旋轉著舞步的時候，嘶地一聲，坐在前排的人至少有一大半都看見了她草莓色的內衣帶子。她從舞臺上沖下來的時候，甩了我一個耳光，歇斯底里地沖我嚷：這下你滿意了吧，你要讓我和你一樣被所有的人嘲笑對不對，恭喜你終于做到了！

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施穎丹，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表情，即使臉上爬滿了淚水也依然驕傲的面容。她說，阮瀅你不配做我的朋友，我最討厭你，一直都討厭你！

其實我早就知道，在開學的第一天，我因為忘了拿東西而返回教室的時候，我就聽見她和其他女生說，她最討厭我這樣性格陰沉的女生；而她主動和我說話，也不過是因為她和別人打賭，一定要讓沉默寡言的我和她說上三句話以上，她們的聲音那么大，只有她們自己沒發覺，我早就聽到了；我也知道，惡作劇的人不是她，但是在班上說我到處宣揚羅宸喜歡我的人卻是她，原因不過是在上體育課的時候，羅宸多看了我一眼，她不過是用一句話讓我成為眾多女生的公敵，讓羅宸徹底地討厭我。

她不知道的是，聽到她說我性格陰沉后，我曾自我厭惡了很長一段時間；當她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時，我卻在心里嘲笑她的幼稚虛偽；當我知道散播謠言的人是她時，我曾發誓讓她受到和我一樣的待遇。所以，當我看見被她罵過的女生在她裙子上做手腳的時候，我裝作沒看見般走了出去。

事件發生以后，施穎丹依然高傲地走在校園里，對于別人異樣的眼光統統不予理會，時間久了，大家也都漸漸地忘記了這件事情。而我，依然低著頭走路，不發一言，比以前更加卑微和沉默。

每每回憶起與施穎丹同桌的那段日子，我卻不得不承認，不管我怎么討厭她，不管她是否存心要傷害我，她的笑容是我在那段荒謬而自閉的青春里惟一的救贖。

（高廣平摘自《大眾閱讀報》付業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