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斌親歷義務教育走過的艱難歷程

　　2007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在十七大開幕式作的報告中講到：“優先發展教育，建設人力資源強國”，“堅持教育公益性質，加大財政對教育投入”，黨中央對教育的高度重視，令關注教育的各界人士歡欣鼓舞。
　　讀到報告，年已古稀的柳斌更是心潮澎湃，他看到，義務教育被列為教育問題的重中之重，正在得到更多的重視。
　　從1985年擔任《義務教育法》起草小組組長，參與起草新中國首部《義務教育法》，到為推行、貫徹、落實義務教育的各項政策而在全國奔走；從上世紀90年代初感受群眾對“普九”的支持，到為新《義務教育法》的修訂而忙碌，作為原國家教委分管基礎教育的副主任，“義務教育”是柳斌半生心血傾注的事業。
　　而今，看到“免費義務教育”的陽光正在從農村到城市，普照著更多孩子的笑臉，欣慰之余，往事一幕幕在這位老教育工作者心中鋪開。言語中，他將對義務教育的半生苦與樂、成功與不足、思考與希冀一一鋪敘，娓娓而談。
　　
　　參與制定新中國首部《義務教育法》
　　
　　1985年，中國百廢待舉。經歷長達10年的“文化大革命”，各行各業剛剛拔出泥濘和沼澤。同時正當改革開放初期，經濟體制開始轉型，國家財力嚴重不足。其中，教育是“文革”中遭受沖擊最大的一個行業，尤其面臨同樣的困難。見此狀，1985年，鄧小平同志明確提出：“早出人才，快出人才”“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加快發展教育”，他指出，一定要把經濟建設搞上去，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搞經濟，科技是關鍵，基礎在教育。“我們國家，國力的強弱，經濟發展后勁的大小，越來越取決于勞動者的素質，取決于知識分子的數量和質量。”他還指出，我國人口眾多，如果人口素質低，就成了沉重的包袱；人口素質高，人口就成了最大的優勢。
　　柳斌清楚地記得，在鄧小平同志的推動下，我國“文革”結束后很快召開了第一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這次會議至今仍被人津津樂道，是因為在這次教育工作會議上，作出了一項在后來產生了深遠影響的決策——確定了普及九年義務教育的目標。
　　
　　為了有效推動這些目標的實現，1985年，國務院撤銷原教育部，成立國家教委。柳斌被從江西省副省長崗位上調到國家教委任副主任。一到教委，柳斌就馬不停蹄地到基層調研，跑遍了30個省、市、自治區，其中包括寧夏、新疆、青海等省的偏遠地區學校。然而，看到的一切卻讓柳斌感到深深的擔憂：1977年，全國適齡兒童的入學率為96.5％，到了1982年卻下降到93.2％，其中農村由90.8％降到62.6％。如此狀況下，國家下決心普及義務教育。
　　大政方針既定，柳斌受命走馬上任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擔任《義務教育法》起草小組組長，組織起草新中國第一部《義務教育法》。“義務教育并非新名詞，當時，世界上接近200個國家已經實行義務教育，有可借鑒的書面資料和法律條文；我國也有將近40年普及小學教育的經驗可供借鑒”，柳斌坦言，對義務教育的闡述和立法并非首創，但是，鑒于我國的國情和當時經濟狀況，法律制定過程中還是遭遇了一些困難，而且都與經費有關。
　　“制定法律時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關于普及義務教育的年限問題。”柳斌回憶，當時，有的人認為按照國家當時的實力，普及九年義務教育要求太高，財政負擔不起。但是持這種意見的人不多，因為“文革”前即已經提出了普及小學教育，1982年教育部就發布了普及小學教育的文件。最后在黨中央的決策下，《義務教育法》還是決定普及九年義務教育。
　　關于義務教育是否免費，則成為整個《義務教育法》起草、制定過程中最大的爭議。“當時也曾考慮過實行免費教育，但是考慮到國家財政狀況，最后決定只免收學費”。當時，柳斌和同事們算了一筆賬，按照當時標準，每年全國中小學生雜費應該在6億元左右，對于1985年的中國來說，6億元不是個小數目，國家難以拿出這筆錢，全國人大討論后，決定還是只免收學費。
　　最終，《義務教育法》第十條明確規定：“國家對接受義務教育的學生免收學費。”各地學校按照需要，收取少量雜費，用于日常開支，繳納水電、置辦辦公用品等。在隨后出臺的《義務教育法實施細則》第十七條對“雜費”的標準和具體辦法做出了較為詳細的規定：“實施義務教育的學校可收取雜費。收取雜費的標準和具體辦法，由省級教育、物價、財政部門提出方案，報省級人民政府批準。”
　　1986年4月12日，全國人大通過了新中國第一部《義務教育法》。“免費教育”最終沒有寫進法律條文。
　　柳斌說，以前的雜費確實很低，沒想到后來慢慢地越收越多。義務教育法中“免收學費”不免“雜費”的規定，成為日后亂收費的一個借口，“雜費”雪球越滾越大，甚至成為一些貧困學生的夢魘，這是柳斌和同事們完全沒有料到的。
　　
　　見證義務教育跨越20年的發展與變遷
　　
　　伴隨《義務教育法》的出臺，柳斌的身份也從當初的法律草案制定者轉變為執行者。在此后長達十幾年的時間里，他遍嘗普及九年義務教育（簡稱“普九”）的酸甜苦辣。
　　當時制定義務教育法的原則是宜粗不宜細，先把最主要的原則確定下來，因此，《義務教育法》只有18條。“義務教育法從起草到通過還不到一年時間，在當時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柳斌十分肯定這部只有18條的法律對當時發展義務教育所產生的推動力。當然，當時有人說這部法律是“軟法”，因為對投入沒有硬性規定。
　　制定教育法，爭議在錢；執行教育法，最大的困難還是錢。柳斌說，“像我國這樣一個人口眾多的發展中國家，辦這么規模宏大的義務教育，確實是舉世無雙。全黨全國都在為籌措義務教育經費而努力奮斗，并且奮斗了幾十年。”
　　決策層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思路是實行體制下放，也就是把發展基礎教育的責任交給地方各級政府。實行縣鄉村三級辦學、縣鄉兩級管理、以縣為主的體制。當時各級政府財政預算投入所占比例還不到義務教育總投入的一半，義務教育的發展主要是依靠人民群眾、企業和農民的支持。“人民教育人民辦，辦好教育為人民”，在這種思想的感召下，群眾中掀起了你追我趕集資辦學熱潮。
　　那是一個令人感動又令人鼓舞的時代。在廣大農村、城鎮，每家每戶都在為學校出錢出力，力所能及為每一個孩子創造良好的讀書環境。柳斌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些感人至深的場面，在山東調研時，柳斌和他的同事們走遍山東省內100多個縣，看到了農村最好的房子是學校，聽到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捐資辦學的動人事跡。
　　1986年，國家教委曾經提出一個口號“一無二有”，即校校無危房，班班有教室，學生人人有課桌凳，作為對義務教育學校的最基本標準。在廣大群眾的無私支持下，最終，在農村，不僅每一所學校都實現了“一無兩有”，而且添置了教學設備，修了圍墻還蓋了廁所。清晨，全國廣袤的土地上，不論農村城市，每一所學校都能夠在晨光熹微的操場上，升起鮮紅的五星紅旗。有人感慨地說，不論多么偏僻的地方，看到高高飄揚的國旗，就一定是學校。
　　從1986年到2000年十幾年間籌款達數千億，維持了將近20年義務教育的高速發展。我國的基礎教育終于走出了低谷，并有了長足的發展，達到了有史以來最好的程度，取得了顯著成績。到2001年，全民受教育水平由1985年以前的人均4.3年，提高到2000年的人均8.1年。1985年到2000的15年時間里，基礎教育實現了“兩個基本”，即基本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
　　柳斌感慨地說，“廣大群眾不僅支持義務教育創造了一個奇跡，也為中國經濟和社會各方面發展提供了豐富的有較高文化素質的勞動力資源。”
　　
　　
　　參與制定新《義務教育法》，實現免費義務教育
　　
　　柳斌1937年出生在江西萍鄉一個普通農民家庭，幼年時，幾位良師不僅教給柳斌知識，更在他的心靈深處埋下了“教育”的種子。1957年，柳斌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從此與教育結下不解之緣。畢業后，他先留校任教，后返回老家，在江西萍鄉二中工作，后擔任萍鄉市副市長、江西省副省長，工作崗位雖經多次變動，但他從沒有離開過鐘愛的教育。
　　這樣的經歷也讓他成為國家教委副主任位置上最合適的人選之一。柳斌講了一個有趣的細節，到了國家教委后，一位人事司的老副司長告訴他，1985年組建全國教委，物色了十幾位候選人，當中組部的同志念到柳斌的簡歷時，時任國務院副總理萬里說：“這個就可以嘛！學師范的，當過大學和中學老師，對教育比較熟悉，又爬過各種臺階。”于是，柳斌成為國家教委副主任，后擔任國家教育部總督學，一干就是16年。
　　1998年，柳斌離開國家教委進入全國人大常委會教科文衛委員會工作，他的目光，仍舊沒有離開教育事業。
　　發動廣大人民群眾辦學，的確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但隨著經濟和社會的發展，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農民負擔過重的問題日益顯露出來，城鄉二元化結構造成的矛盾越來越突出。在這種情況下，國家出臺了多項重大措施，包括實施農村稅費改革，其中之一就是取消農村教育費附加的征收，并分離企業所辦的中小學。這些政策，使農民和企業的負擔得到減輕，但同時也使得農村義務教育經費銳減，許多地方農村中小學甚至難以正常運轉。那段時間，柳斌收到了全國各地許多的許多來信，反映教師工資發不出來，學校危房率逐年上升等等。甚至不少中部地區的教師都棄教從事其他職業。與此同時，由于1986年《義務教育法》未免除雜費，多年來，雜費金額逐年上升，有時成了一些地方亂收費的借口……種種信息都讓柳斌這位教育戰線的老工作者心急如焚，他意識到，為了確保義務教育得到基本的經費投入，修訂《義務教育法》已經刻不容緩。經過全國人大以及教育部門持續多年的調查、研究、論證，2003年，近600位全國人大代表提出議案要求修訂《義務教育法》，是歷史上提案人數最多的一項法律修訂議案。2004年和2005年，簽名的代表分別是727名和740名。近1╱4的人大代表連續3年為一部法律的修訂提出議案，極為罕見。
　　柳斌積極參與了《義務教育法》修訂的全過程，“人大常委們形成了一個共識，第一就是要由‘人民教育人民辦’，轉向‘義務教育國家辦’；第二，要由收費義務教育轉為免費義務教育，使義務教育回歸它本來的面貌；第三，原來是縣鄉村三級辦學，縣鄉兩級管理，投入是以縣為主，現在轉換成管理以縣為主，投入由省級政府統籌落實。”柳斌和代表們對一系列義務教育階段涉及的問題提出了中肯而重要的建議，而他們為此付出的努力，則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2006年，國務院將義務教育納入公共財政保障體系。柳斌也終于放心了，“修訂《義務教育法》當然有一個研討、協商甚至激烈辯論的過程，但從總體上講，新法制定過程十分順利。主要是國務院下了決心，溫家寶總理親自主持會議通過了關于農村義務教育經費保障機制的決定。現在我們對財政部的滿意程度甚至超出了預期。雖然現在的保障還是低水平的保障，但是體制轉換過來了，經過發展，義務教育投入體制會由不完善到完善。”
　　一輩子行走在教育戰線上的柳斌，被人譽為專家型領導。在任期間，他先后擔任國家教委《義務教育法》《教師法》《未成年人保護法》草案起草領導小組組長，組織并參與了這幾部法律的起草工作。此外，柳斌還參與制定了《義務教育法》《通用語言文字法》等十幾部法規和政策規定，同時，也許還少有人知，柳斌還是我國最早提出“素質教育”的領導之一。
　　教育生涯幾十年，柳斌切實推動了教育方面許多重大問題的解決，深得全國各級教育戰線上的領導、教師的喜愛和信賴。曾經有一位河南的教師在給柳斌的信中寫到，“看到報上對您的訪談，您對基層教師的了解，就像是自己的老領導；大家對您的信任，就像已經跟隨你多年。”時至今日，柳斌還會時常收到一線教師的來信，向他反映自己的思考、提出疑問，或者請求他呼吁解決教育中存在的問題。古稀之年的柳斌，同樣樂于為發展國家教育而奔走呼號，“為國家教育事業的改革與發展，做點踏踏實實的事情，是我畢生的情結與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