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垃圾大王”

　　2007年春天，有幾個職高學生走到了一起，開始了 “自主創業”。與眾不同的是，礦泉水瓶子是他們的朋友，廢舊報紙是他們的伙伴，他們得意地自稱是“垃圾大王”。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來到了紹興職教中心的校門口。不多時，一位高個男孩帶著一對撐著花傘的女孩來到我的面前：
　　“請問您是來采訪的記者嗎？”
　　“是的，你們是？”
　　“我們就是廢舊物資回收公司的其中三個成員——馬孝鋒、宋彩芳和高燕。”
　　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廢舊物資回收公司中居然有兩個漂亮的小女孩！她們略顯羞澀地向我介紹，身邊的男孩就是公司的總經理。我這才發現馬孝鋒的胳肢窩下還夾著一個公文包。馬總經理熱情主動地和我握手，緊跟著很有禮貌地說了一句：“初次見面，請多關照！”我頓時被這樣熟練的“招呼”嚇住了，而馬孝鋒的臉上卻一直保持著鎮定的笑容。我跟著他們來到學校會議室，又有三位男生（裘子偉、周揚濤、周建林）在那里熱情地招呼我。準備坐下時，我忽然發現一雙雙清澈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我，便靈機一動說：“初次見面，請多關照！”他們心領神會地笑了，也許這正是他們平時慣用的“商務語言”吧。
　　我問該如何稱呼他們時，他們竟異口同聲地回答：“垃圾大王！”成為“垃圾大王”足足四個月了，回想起公司成立至今的點點滴滴，這些大孩子說，收獲太多了。
　　
　　第一筆生意，盈利9.8元
　　
　　“三月份是學校的關愛月，主題是節約資源、保護環境，學校設計了一個創業環節并提供500元的啟動資金，希望有能力的同學承擔起學校廢舊物品回收的工作，歡迎廣大同學參與競爭……”
　　校園廣播不斷重復這個通知，財會專業二年級的馬孝鋒在教室里靜靜地聽著——下半年就要走出校園去實習了，而自主創業一直是自己的夢想，這是一次非常難得的鍛煉機會——于是他第一個報名了。網絡專業二年級的周建林一直希望能找一份勤工助學的工作來減輕家里的負擔，他也報名了。隨后，帶著挑戰自我的勇氣，宋彩芳、裘子偉來了，高燕、周揚濤也來了。經過嚴格的考核和篩選，以馬孝鋒為經理的11人創業團隊正式成立了。高燕任會計，宋彩芳當出納，其他人負責點數瓶子、稱重量等活兒。沒有正式的辦公室、沒有會議室，11個大孩子將工作地點選在學校3號樓的天井，興致勃勃地開始工作。
　　“萬事開頭難，只怕有心人！”馬孝鋒一直這樣鼓勵自己。作為總經理，他肩上的擔子很重。他開始策劃公司的第一次經營活動。經過討論，大家決定把在學校收購的物品分為三類：廢紙四角一斤，瓶子五分一個，鐵皮五角一斤，其中廢紙和瓶子作為主打產品。因為是在學校“就地取材”，不怕沒有貨源，接下來的緊要工作便是聯系客戶。聰明的馬經理從114查號臺查詢到好幾家廢品回收公司的聯系電話，經過一系列協商終于找到了一個愿意出好價錢的客戶。
　　萬事俱備，就等開張了。這天中午，太陽有點大，校園的廣播不斷傳出悅耳的聲音：“學生廢舊物資回收公司今天開業，歡迎各班同學搜集廢品前去交易。”只見在學校3號樓的天井里，廢舊物資回收公司的員工們一字排開——兩個女生揣著那500元啟動資金端坐桌前，裘子偉拿著一桿大秤站在一邊，而馬孝鋒則和其他成員等待著那些“美麗的廢物”的到來。
　　不一會兒，天井里就排起了長隊。可開始收第一單廢品時他們就傻了——11個人中竟沒人會用那桿秤。裘子偉說：“我以為自己知道怎么看秤，誰知道到了現場就慌了！”不稱重量就沒法結算，周圍的同學鬧開了。于是他們趕緊去辦公室找救兵。“幸好有高老師助陣，不然第一次回收就泡湯了！”裘子偉心有余悸地說，“想想真的很沒面子——大家雄心勃勃想干一番大事業，卻差點栽在最小的環節上，這是之前坐在教室里的我們從未想到過的。但這才是工作的本來面目，創業真不是我們想的那么簡單。”
　　雖說躲過了一劫，可更棘手的事情還在后面。各班同學都堵在天井邊和公司職員討價還價，賣家們都精明得很，誰不想為自己的班里多集些班費啊！于是6.6元的貨，硬要賣7元，美其名曰“開業應該大酬賓”。這下可苦了兩個小女生了，一個會計加一個出納根本應付不了那么多張嘴。高燕說：“那場面相當壯觀，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我幾乎亂了陣腳。”“為了盡快結束戰斗，組織上妥協了，滿足了群眾的欲望，”馬孝鋒幽默地說，“可是這樣做的嚴重后果是，等我們把貨物轉賣給客戶時一算，才盈利9.8元！”說到這兒，“垃圾大王”們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個夠
　　
　　吃一塹長一智，裘子偉慢慢成了“大秤”的鐵桿朋友，練得一手“人秤合一”的工夫。兩個女生收貨時也不再結算現金，而是將貨物數量、應付款數統一記錄在冊，然后再送款到班，這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在大家的努力下，第二次活動盈利突破了百元大關。學校還專門通報了這個喜訊。然而就在老師和朋友都送來掌聲的同時，流言也隨之而來。
　　“垃圾大王，有什么可牛的，進進出出還要拿個包！”
　　“看他們的樣子，土土的，就知道適合干這個。”
　　在收購會上，他們不止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語。有一回，又有一個路過的學生對他們發出這樣的冷言冷語，經理馬孝鋒當作沒有聽見，繼續忙碌著。隨即，他聽到摔瓶子的聲音，有員工抱怨:“今天的瓶子怎么點也點不完啊？”“今天的廢紙也特別多，重死了！”一旁稱重的裘子偉也跟著發起了小小的牢騷。馬孝鋒見狀就說：“大家別這樣，好好干活！一會兒可以早點收工！”
　　“孝鋒，你還真把自己當經理了，別人都當我們是收破爛的垃圾大王！”不知是誰冷冷地說了一句。
　　“是啊，在別人眼里，我們就是收垃圾的料！”有人泄氣地踢了一腳礦泉水瓶子。好幾個員工們停下手頭的工作，有些不知所措。
　　“聽我說，我知道大家這段時間壓力很大，”孝鋒有意緩了緩語氣接著說，“參加公司活動占據了大家不少學習時間，更有同學對我們很不屑，看不起我們的工作。我們的工作確實很辛苦，可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垃圾大王怎么了，照樣能創造神話！而且我們不是為了做給別人看的，我們是為了自己。想想我們為什么會在一起，雖然我們是職高生，雖然我們中有人家境不好，但我們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我們都想從現在開始工作，從現在開始積累經驗，從現在開始體會勞動帶來的成功和喜悅！如果連這點心理障礙也克服不了，以后還怎么去適應社會啊！沒錯，我們窮，沒有背景，那我們更要看得起自己。走自己的路吧，讓他們說個夠！”
　　經理馬孝鋒的一席話讓所有人沉默了，大家一言不發地轉過身，麻利地開始工作，再也沒有人叫過一聲苦。從此以后，大家都大大方方地以“垃圾大王”自居了。
　　
　　我們不做“資本家”
　　
　　“喂，喂，喂，你們這幫小孩有毛病啊，不好好讀書，收垃圾，一點出息也沒有！自己都管不好，湊什么熱鬧啊！”自從廢舊物資回收公司成立后，原先在學校收垃圾的張大伯見到馬孝鋒他們總是罵罵咧咧的，態度十分奇怪。孝鋒他們一開始還不明白：“我們做我們的，礙著他什么事了，我們又不是沒打掃干凈活動場地。”大伯也不明白，一群學生怎么會一下子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活生生地“搶走他的飯碗”，以至于他有時會沖著孩子們罵。知道原因后，孝鋒他們起先只是躲著張大伯，不敢跟他正面交鋒。但后來，他們幾個鼓足勇氣，偷偷跟著張大伯回家。看到大伯的家，他們傻了眼——那是一間低矮破舊的小平房，破損的門窗，零亂的舊家具，屋子里散發著一股霉味。周圍的鄰居說，大伯的老伴身體不好，他兒子的家境也很困難。
　　高燕說：“我忽然感覺我們像老電影里財大氣粗的資本家，以學校為后臺，吞噬了大伯的個人經營。說真的，想起大伯住的地方，我們的心里就很難受，當時做這個公司，壓根就沒想過我們會傷害到別人，斷了大伯唯一的經濟來源。我想過為他放棄。”
　　善良的孩子們面對的是哈姆雷特的難題：To be or not to be？是繼續辦他們的公司，堅持自主創業，自力更生，還是選擇放棄，撫慰自己遭受譴責的良心？
　　“或許我們可以找個其他的項目再創業，不要跟他競爭，反正我們已經積累了許多創業經驗了，另起爐灶并不太難。”
　　“不行，我們的公司好不容易有了樣子，這樣放棄太可惜了！”
　　“如果不是在學校里，受到校方保護，我想有麻煩的會是我們！可能這就是殘酷的競爭吧！”
　　“或許我們可以把我們賺的一部分錢分給老伯？”
　　“我們賺的錢又不多！”
　　“或是我們聘請大伯來公司上班？”
　　……
　　大家討論著，最后他們提交了一個報告給學校，希望可以分出一部分利潤來支援大伯。“我們知道貧窮的艱辛，更不愿意剝奪別人生存的權利。”孝鋒有些無奈地說。值得欣慰的是，大伯終于知道了孩子們的一番好意，從此不再責怪他們，反而會樂呵呵地幫他們做些事情。
　　“原以為工作只要投入全部熱情，全力以赴就能收獲財富，后來發現，工作的意義真的很寬泛，而財富和滿足也不僅僅來自于金錢。我真的很開心，因為‘大伯風波’讓我看見，我們并不是只想著賺錢。”也許高燕說出了大家心中的感慨。
　　
　　享受過成功的喜悅，經歷過被人嘲笑的憤怒，體味了生活的艱辛，明白了競爭的殘酷，“垃圾大王”們漸漸成熟。創業使他們擁有了從容、積極的人生態度。如今，馬孝鋒要去電力公司實習，晚上還會去超市推銷方便面；周揚濤正在代理某品牌的MP3和MP4；學網絡的周建林則留在學校網絡中心實習；學建筑的裘子偉會利用閑暇去建筑工地轉轉；學裝飾的宋彩芳剛剛參加完一個設計培訓；而學商務英語的高燕則準備考級……每個人的生活都有了明確的規劃。馬孝鋒得意地說：“我早就說過，職高生不比別人差！在學校里也可以試著和社會接軌，可以早點規劃自己的人生。笨鳥何以先飛，因為它早鍛煉了一對豐滿強壯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