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的悲劇

　　我第一次到亞馬遜河，同行的還有福伯格。我要說的那個人叫萊森，他只是個所謂的生物學(xué)家。我是說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他總是想著該如何掙錢，而野生生物學(xué)需要人投入心靈、靈魂和思想。
　　一天，他拿出一張巴黎的報紙給我看。他笑得很開心，很興奮，只有充滿貪欲的人才會笑得那樣興奮。
　　我讀了那張報紙，圖片上是一只猩猩，取了一個人的名字。它坐在一把椅子上，抽著雪茄。右手拿著一支羽毛筆，裝模作樣地在紙上寫著什么。
　　他高興地說：“這家伙可以在皇家劇院一周掙二百英鎊，簡直是它主人的搖錢樹。我——皮爾·萊森，也要訓(xùn)練出這樣一只猩猩。”
　　“把一只動物訓(xùn)練成人并沒有好處。如果我是你，就決不干這種事。”我說。
　　三天后，一個當(dāng)?shù)氐耐林兜搅艘恢粍偝霾溉槠诘挠仔尚桑R森毫不猶豫地買下了它。
　　萊森是一個性急、堅強而殘酷的人，他立即開始訓(xùn)練那只猩猩。猩猩很聰明，學(xué)得很快。每次我和福伯格到萊森的營地，他總是把自己毛乎乎的學(xué)生牽扯出來向我們炫耀一番。他對我們喊道：你們等著瞧!萊森教授和他訓(xùn)練有素的猩猩將每星期賺五千法郎!
　　他想過那種奢侈的生活有點想瘋了。他昏了頭。他看見自己和猩猩在全歐洲大把撈錢。我覺得那只猩猩也開始覺得他瘋了，它會坐在萊森身邊，托著腮納悶為什么主人這么興奮。
　　后來有一天，猩猩發(fā)了野性，有件事情它就是不肯學(xué)。我想那天萊森一定是又喝醉了，撒野的猩猩和醉酒的萊森，能有什么好事?萊森后來告訴我，猩猩揉爛了雪茄打碎了道具，撒起野來。于是，他也撒起野來，他好像看到大把的錢飛走了。他一口喝干了酒，甩掉酒瓶，干了一件瘋狂的事。
　　亞馬遜河剛好從萊森的營地門口流過，有許多骯臟、丑陋、兇殘的鱷魚整日睡在河邊的爛泥里。我恨鱷魚，它們讓我惡心。那個法國佬瘋了，他認(rèn)為猩猩需要好好教訓(xùn)一下。
　　萊森想讓猩猩知道不服從命令的代價。他把猩猩綁在河邊的樹干上，正挨著腐臭的爛泥塘。然后，自己坐在平臺上，把來福槍橫靠在大腿上。
　　猩猩在哀啼，萊森在笑。猩猩一遍又一遍地哀啼，然后開始恐怖地尖叫。一塊爛泥開始移動，把身體龐大的猩猩嚇壞了。你見過鱷魚的眼睛嗎?冰冷殘忍的眼光。猩猩愚蠢的哀啼正是向鱷魚表明了自己正身處困境。
　　鱷魚盯了猩猩一個小時，兩小時，三小時。猩猩尖叫著求萊森來解救自己。它在哀求，但萊森只是笑著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鱷魚從泥中浮出身來，爬到岸邊，眼中流出了幾行眼淚，猩猩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淚。殘忍的眼淚與恐懼的眼淚。
　　鱷魚冰冷的眼神徹底摧毀了猩猩的神經(jīng)，猩猩癱軟在繩套里，用獨有的哀啼向萊森求救，它的聲音已經(jīng)絕望到破裂。鱷魚因而更加充滿信心，決定發(fā)起攻擊，它全速向猩猩沖去。萊森等的就是這個時刻，他使用了來福槍，子彈射入了鱷魚的右眼。鱷魚翻了個身，慘嚎一聲，飛快地鉆回爛泥中。
　　第二天，當(dāng)我和福伯格又去他的營地時，他向我們炫耀，猩猩正可憐兮兮地圍著他獻(xiàn)殷勤，恐怕他再導(dǎo)演一次這樣的恐怖劇。
　　“你們看，”萊森叫道，“它再也不敢撒野了!我馴服了它!”
　　但是四天之后我又一次沿河而下，來到萊森的營地外，我叫喊他的名字，卻沒有人回答。
　　當(dāng)我走向萊森的房子時，我的身體當(dāng)時有些顫抖……它正在告訴我的大腦有些我不知道的事發(fā)生了。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劇跳，嘴唇發(fā)干。有三分鐘我才平息下來。我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平臺前。
　　你猜我看見了什么?那個丑陋的猩猩拖著萊森的來福槍，像人一樣在痛哭。
　　沉寂、猩猩的哭泣、身體的戰(zhàn)栗告訴了我一切，把太多的事情教給一個動物絕不是好事。我大聲質(zhì)問猩猩：萊森在哪里?猩猩抹著它丑陋的鼻子上的眼淚，伸出毛絨絨的手抓住我的手臂，開始拉我向泥岸邊走去。
　　走近泥岸時，我四處搜尋著可以證實自己猜想的證據(jù)，證據(jù)就擺在那兒。在萊森綁過猩猩的樹上，系著兩只衣袖，衣袖里還有半只斷臂，一條粗繩圈環(huán)在樹根部，系得很緊——這就是我所要的證據(jù)。
　　萊森肯定又喝醉了，醉得十分厲害。他的醉相激起了猩猩恐懼的回憶，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出現(xiàn)在猩猩簡單的大腦中：讓萊森也嘗一嘗在冰冷的眼神前發(fā)抖的滋味。它把萊森綁在自己被綁過的樹上，學(xué)著他的樣子拿著槍坐在一邊的平臺上，等待著那些冷冷的眼睛發(fā)現(xiàn)萊森的困境。
　　萊森一定清醒過來，面對死亡的恐懼他一定大聲呼救過，猩猩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故意不理不睬。事情再明顯不過了——肯定是這樣。
　　萊森教了猩猩許多，惟獨忘了教它如何裝子彈。當(dāng)鱷魚發(fā)起攻擊時，猩猩拼命扣動扳機，但毫無用處。太不幸了!猩猩只有坐在那里像人一樣地哭泣，直到我趕來，可是已經(jīng)太遲了。
　　我盯著猩猩，猩猩也盯著我驚恐地后退。它邊退邊哭邊回頭，它回頭望了十幾次，直至消失在叢林里。
　　生物學(xué)家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叢林——那里有一只猩猩，頭腦中永遠(yuǎn)留存著一場悲劇。
　　（攀越薦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