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在美國教書的時候,有一天,一個臺北來的助教哭喪著臉跑來找我,說她受了教授的氣。
“那教授早上對我說‘倒杯咖啡,加奶精’,我就去幫他倒,但是加完奶精,想到每天看他自己弄咖啡時也加糖,所以又幫他加了一包糖??墒钱斘叶私o教授,他嘗了一口,居然板著臉問我為什么加糖。我說‘你不是都加糖嗎?’他就冒起火來,說他沒要我加糖,只說加奶精,他因為血糖太高,不能吃糖了?!蹦侵桃贿呎f一邊掉下眼淚,“我是好心給他加,沒想到好心沒好報,下次再也不好心了!”
我問:“下次你怎么做呢?”
“他要加奶精,我就只加奶精,決不會多此一舉?!彼藓薜卣f。
我拍拍她:“你是學到了在西方世界處世的方法,但是沒學到處世的藝術?!?br/> “處世的藝術?”助教看我。
“對!如果你懂得處世藝術,就照他說的,只給他加奶精,但是另外,你可以附一包糖和一根攪拌棒在旁邊。”我說。
轉眼十幾年過去。
有一天遇到那個助教,她已經結婚,而且當上銀行的主管,居然還記得那杯咖啡的事。一見面就對我笑道:“謝謝您當年告訴我,我現在回想,當時確實做錯了,我發現新來的中國朋友常犯這毛病,就是畫蛇添足、自作主張,還認為自己對,甚至認為那是人情味的表現??墒?,換個角度,如果在中國做事就不一樣了,老板叫你加奶精,你不給他加糖,他真可能認為你笨。結果,在東西方都不出錯的方法,就是照您說的——附加一包糖?!蹦菍W生笑道,“我后來碰上這種情況,照您說的做,對方都會先一怔,然后贊美我細心,我還把這一招教了好多朋友呢!”
再提一件小事——
某年,我去日本的一個大出版社,一位年輕職員在門外迎接我,他先帶路在前面走,但是到大門前,突然止步,伸手請我先進。接著下樓,他先鞠躬,說由他帶路。但是轉過一個長廊,上樓,他又讓開,要我先上。等到了樓上,再快步跑到我前面一點,說由他帶路。
我被弄得一怔一怔,但是不能不贊賞那職員的態度,因為他嚴格遵守了“下樓時主人先下,上樓時客人先上”,以及“對熟悉的地方,客人走在前面;對生疏的地方,由主人在前面帶路”的原則。使我對那公司,一開始就有了“他們做事會很嚴謹”的好印象。
?。徴湔渌]自《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