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電話

　　陳梅林/編譯
　　
　　在一套窄小公寓的房間里，一個男人正往小飯桌上擺碗筷。沒有燈罩的電燈發(fā)出暗淡的燈光照到陽臺上，晾衣竿上掛著淡藍色的鳥籠，籠中偶爾啾啾地響起一對十姊妹的對鳴聲。電話鈴響起，男人停住了手。
　　“喂——”
　　“……”
　　“喂，這里是城之內(nèi)——”
　　“……”
　　“您是哪一位？”
　　雖然能聽到呼吸聲，但對方不說話。
　　會不會是無言電話？不過男人想不出被人故意找麻煩或惡作劇的理由。
　　“找我妻子京子嗎？她到附近的糕餅店買東西去了。不瞞您說，今天是我60歲的生日。本來我忘得一干二凈，可妻子說：‘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病也好了，我得豁出點錢來買盒蛋糕。’她剛出去，一會兒就會回來……”
　　“兩年前我得病以后，實在讓她辛苦了。”
　　“想來，我一直讓她很辛苦。”
　　“從前，我生存的意義就是工作。天天追趕時間和錢，又被它們追趕，把妻子和孩子丟在一邊不管。”
　　“有一次做股票投機，遭受了慘重的損失。為了還債，房子、土地都到了別人手里，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失去了朋友、公司，還有孩子們。”
　　“一切像墜入絕望的深淵里，我想自殺的時候，妻子這么說：‘孩子他爸，你權(quán)當(dāng)自己回到剛出生時那樣一無所有的狀況，咱們兩手空空，從頭開始吧……’”
　　“我那時才醒悟過來，同時對過去的生活產(chǎn)生了懷疑，我究竟圖個什么呢，我直到現(xiàn)在還感謝我妻子，我是從她那兒獲得了新生。”
　　“兩年前我得大病的時候也讓我妻子非常擔(dān)心，直到現(xiàn)在還不怎么能工作，所以妻子只能去打零工。我有時真是覺得奇怪，她那瘦弱的身體里怎么會蘊藏著那么多的精力。”
　　“……”
　　“我女兒隆子6年前跟男人一起離家出走了，我應(yīng)該承認(rèn)她第一次自己選擇異性。但我當(dāng)時覺得更體面一點兒的男人才和我女兒般配。這應(yīng)該說是做父親的一點私心了。”
　　“聽說她好像有了兩個兒子，一個5歲，另一個3歲，他們現(xiàn)在正是最可愛的時候吧……”
　　“啊，好像我妻子有時瞞著我去看他們。”
　　“……”
　　“我有一個兒子名字叫徹，十年前他竟說想當(dāng)音樂家，大概不想做像他父親這樣的人吧。我勸他不管怎樣應(yīng)該先讀完大學(xué)，可是他不聽，我們吵架后，最終和他斷絕了父子關(guān)系。”
　　“那個小子該是30歲了吧，也不知在哪兒怎樣過日子……”
　　“每天一早一晚，我都要和妻子一起祈禱他平安無事。”
　　“現(xiàn)在，我跟妻子兩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小公寓里過著儉樸的日子。”
　　“我們養(yǎng)著一對十姊妹，它們很親昵，還下了兩個蛋。”
　　“我跟妻子今天早晨剛剛說起，看著母鳥和公鳥交替抱窩的樣子，就想起我們夫婦當(dāng)時的情景來。”
　　“我一個人講了這么多沒用的事情。啊，您是哪位？”
　　電話里對方的呼吸急促起來。
　　“喂，您怎么了？”
　　突然話筒中響起了一陣嗚咽聲。
　　“爸，祝您生日快樂！隆子姐姐和媽媽也在這里。我們馬上就去您那兒！”
　　這是隔了10年之后，才聽到的兒子的說話聲。
　　“……”
　　男人無言地握緊話筒，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曹秋華薦自《新世紀(jì)文學(xué)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