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茶杯墊上的詩

　　從事寫作十余年后，我忽然對自己的寫作能力產(chǎn)生了懷疑。我感到自己的工作枯燥乏味，所寫作品總是反響平平，打動不了人。我想轉(zhuǎn)行做文化商人。在一位朋友的介紹下，我從加利福尼亞來到紐約，考察一家非常有名的藝術(shù)品專賣店。
　　這家專賣店布置得古樸輿雅，充滿藝術(shù)情調(diào)，墻上掛滿了藝術(shù)品，其中不乏藝術(shù)大家的作品，尤其是一幅書法作品顯得特別雅致。這幅作品裝裱在一一個古色古香的鏡框里，書法獨具特色。這是一首詩，當我讀到第十行時，忽然覺得這首詩似曾相識。我越往下讀，這種感覺越強烈。我驚詫的表情引起了女店主的注意。“有什么特別的嗎?”她問，眼睛閃著光。
　　“是，是的，很特別。”我答道，“這首詩出自何處?”
　　“這里面還有一段故事呢。”她說，“但我不知道作者是準。”
　　我轉(zhuǎn)向她，笑道：“你想見見他嗎?”
　　她禮貌地笑了笑，以為我在開玩笑，但她很快發(fā)現(xiàn)我是認真的。“真的可以么?”她說，“你不知道這首詩對我有多么重要。”
　　“這樣吧，你告訴我這首詩的出處，我告訴你它的作者是誰。”我對她怎樣弄到這首詩越發(fā)感到好奇了。
　　她告訴我，這首詩是她在一家餐館的桌子上發(fā)現(xiàn)的，它寫在一張沾滿了油污的紙上。后來她清一個朋友重新書寫，并裝裱起來。
　　我說：“你是1976年夏日的某一天在加利福尼亞拉哥納海灘的福特咖啡館看到這首詩的吧?它寫在一張用來做茶杯墊的紙上，對嗎?”
　　她看著我，好像是在看著一個巫師。“你怎么這么清楚?”
　　我自己也記不清在餐館的茶杯墊上寫過多少詩了，但這一首對我來說不同尋常。那時我剛剛失戀，福特咖啡館是我每天上下班都要路過的地方。這首詩描寫的就是我失戀后從心碎到心平氣和的戲劇性變化的過程。“很簡單，因為我就是這首詩的作者。”我不知道我們倆準比誰更加吃驚。我們倆面對而站著，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凝固了。
　　“這太不可思議了!”她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坐下后，緊盯著我的雙眸，尋找印證。過了良久，我們都笑了，我們彼此知道這一切的確是真的。“你等一等，”她站起身，去隔壁的酒吧拿來了一瓶香檳和兩只酒杯。“這是一個特殊的時刻，我們干一杯吧。”我一邊飲著酒，一邊聽她將她與這首詩的故事娓娓道來。
　　當時，她是福特咖啡館的服務員，她的男友在一次車禍中不幸喪生。她收拾桌子時，看到了我揉成一團扔在殘羹冷炙中的茶杯墊。她也不知為什么，放下了手頭的工作，把茶杯墊展開，這樣她就看到了這首詩。她把這首詩讀了一遍又一遍，淚流滿面。她沖著顧客大聲喊了起來，問他們是否知道這首詩的作者。她的老板聞訊趕來，對她嚴厲呵斥，并當場扣掉她一周的工資。
　　她辭去了工作，離開了讓她痛不欲生的加利福尼亞，到紐約開始新的生活。她從失去愛人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尋找新的幸福。她有了新工作，得到了提升，結(jié)交了許多朋友，認識了一個心地善良的男人——也就是她現(xiàn)在的丈夫。她和她的丈夫共同奮斗，開了這家頗具規(guī)模的藝術(shù)品專賣店。而她認為這一切都與我寫在茶杯墊上的這首詩有關(guān)。
　　那一刻，我又有了重新拿起筆的力量。
　　
　　(肖振興薦自《環(huán)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