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女山妹子

　　關東山把女人剛烈稱為辣，歲數小的叫辣妞，歲數大的叫辣婆，剩下的統稱辣女。
　　山妹子打小就辣，１３歲那年，村里的二丫結婚，她和七個姑娘去送親。她們正坐在新房的炕上陪新娘吃飯，二丫的大姑姐一進門就掀翻了桌子，說是送姑娘的八個姑娘有不純潔的，有人破了身。
　　關東山有個說道，如果結婚這天，破了身的女人坐在新娘的炕上，這個女人不懷孕，新娘就不會懷孩子。所以送姑娘的人選都是扒拉來扒拉去，不但要挑模樣好的，還要選品行端正的。二丫婆家三代單傳，盼孫子都盼紅了眼，恨不得頭天結婚第二天就抱孩子呢。二丫的大姑姐把送親的娘家客祖宗翻了好幾遍，也沒一個人還嘴。
　　結婚這樣的喜興事，遠近的賓客都來，著實讓二丫的娘家丟盡了臉。送親的姑娘也是個個抹眼淚。小山妹咽不下這口氣，她非要二丫的大姑姐說說清楚，還她和姐妹一個清白。
　　二丫的大姑姐見山妹子叫了真，撒起了潑，坐地上打起了抹抹丟。山妹子到廚房摸了把菜刀，手起刀落把小手指剁掉了。山妹子連眼眉都沒皺一下，二丫大姑姐看再不說出實話就要出人命了，只得講了事情的真相：原來，二丫的丈夫有癆病，始終瞞著，怕二丫過門來對他不好，就想在結婚這天給她娘家一個下馬威，挫挫二丫的銳氣，就憑空編造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本來琢磨這樣的事咋能說得清楚。哪曾想遇到了山妹這樣的辣妹子，事情被穿幫了不說，落得個沒面子。
　　山妹的名聲傳遠了，誰都知道喇蛄哨有個漂亮的辣妞。
　　幾年工夫，當年的辣妞出落成了大姑娘，從辣妞變成了辣女，也有了意中人，莽牛河的張石頭。石頭人如其名，憨厚誠實，長得也魁梧健壯，是個人見人愛的帥小伙兒，特別是他那外冷內熱的性格，更讓山妹子心動。兩人商量好了，等秋后賣了糧食有了錢，就托媒人到山妹家提親。
　　山妹子爹死得早，娘又帶她走了一家。繼父姓黃，一只眼睛，是個劁豬匠。山里人家家養豬，下了崽除了留做種豬都得劁，山妹的繼父就成了香餑餑。他今天東村明天西莊地轉，天天都喝得搖搖晃晃回來，回來就瞪著獨眼在山妹子胸前掃來掃去。
　　繼父拿回家的錢越來越少了，山妹子知道外邊說繼父的閑話是真的了，說他劁完豬不收錢，和那家的女人睡一覺就拉倒。山妹子曾勸過媽媽離開繼父，可媽媽說，大山里經常鬧土匪，家里沒個男人哪行？山妹子打算好了，等秋后和石頭辦了喜事，就把媽媽接走。
　　八月節那天，娘倆早早包好了餃子，等到快半夜了，繼父才晃晃當當回來，一進屋就嚷著讓山妹娘出去打酒。山妹娘剛走，他就朝山妹撲過來。山妹沒防備，被他按在炕上，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繩子，把山妹手腳綁得結結實實的。這時，山妹娘返腳進屋拿醬油瓶，見丈夫對女兒非禮，就撲上來幫女兒，被劁豬匠一刀攮在胸口。
　　看母親為救自己慘死，山妹沒哭沒鬧，只是對撲上來的繼父說：“俺娘死了，俺不靠你還靠誰？你讓俺跪著俺不能站著！你把我這樣綁著有意思嗎？”
　　劁豬匠想想也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還能上了天，就把繩子松開了。等他脫光了衣服把山妹按在炕上，只感覺下身鉆心地痛，低頭一看，尿尿的家什被山妹用鋒利的劁豬刀割掉了。
　　山妹還沒來得及送走母親，就被官府的人帶走了。劁豬匠有個遠房侄子在縣里當差，聽說叔叔被個女人暗算了，就報了官。縣里的差人押著山妹子朝縣城走，被雞冠山的大當家的“滾地雷”帶人截了下來。“滾地雷”就喜歡這樣的烈性女子，他親自把山妹子救上山，也希望山妹子能當他的押寨夫人。
　　“滾地雷”是個血性漢子，六年前殺了和妻子通奸的綢緞莊大掌柜錢繡，來到雞冠山落草。他為人豪爽仗義，打仗勇敢，曾用身體滾過仇家埋設的地雷，為山寨的弟兄趟出一條血路，因此得了這么個外號，土匪擁戴他坐了頭把交椅。
　　“滾地雷”知道山妹子是個剛烈女子，逼急了什么事都會干出來，就打算慢慢感化她，認她做了干妹妹。他深信只要對山妹子好，時間久了會打動山妹子那顆心的。
　　山妹子很想張石頭，想下山找他。“滾地雷”告訴山妹，她一下山就會被官府抓住，而且現在又多了個勾結土匪的罪名，官府會饒了她？山妹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何況在山上有“滾地雷”這棵大樹庇護著，不會有什么危險，就沒再鬧著下山。
　　山妹子在雞冠山一呆就是三年，這中間她沒斷了托下山的土匪打聽，知道張石頭也進了山，在干飯盆綹子里當了個小頭頭。
　　“滾地雷”去縣城“砸窯”，中了埋伏，受了重傷，還沒抬回山就咽氣了。臨死時他撂下了話，希望山妹子能接替他當雞冠山大掌柜的。
　　山妹子上任的第二天，山下的探子送來消息，干飯盆綹子被小日本圍住了，求她派人增援。山妹和手下的弟兄商量，沒一個人同意。山妹子希望二當家的田七能幫她說服手下人，沒想到田七說的話也硬邦邦：“大當家的，我們知道你要去幫干飯盆，是因為那里有你的未婚夫。可你想過我們嗎？那天我們被圍在縣城，去找他們幫忙，他們呢，連一個螞蚱大的人也沒來一個！他們要出兵，大當家的能把命丟了嗎？你自己找弟兄們說去，這話，我說不出口！”
　　田七的話還沒說完，土匪們就鬧哄哄地嚷道：“誰愛去誰去，我們不去賣命！”外號“半吊子”的胡說八道：“大當家的，我今年３０多了，連女人都沒摸過，要是把命扔在那，不就虧了？不行！我們不去！”
　　山妹子一直沒吭氣，等大家都嚷夠了才說話：“你們說得沒錯，我的未婚夫確實在那里，我愛他，就是想救他，不想讓他被小日本殺害！大當家的臨死時對我說，希望有一天我能把弟兄們領下山，過另一種日子，可小日本會答應嗎？”山妹子抹一把淚水，又說道：“我是個辣女，這些年，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和清白，我什么都敢做，可今天……我要……”山妹子說著準備解開上衣的紐扣。淚水又溢滿了她的臉，“我今天豁出去了，等我脫掉上衣后，你們沒摸過女人的……想摸就摸吧。我是個沒本事的人，你們……”
　　大家都呆住了，不知道該怎么做。田七拔出了槍，沖天上扣動了扳機：“弟兄們跟我走，有本事找小日本算賬，欺負自己的姐妹算什么本事！”
　　兩撥人馬內外夾擊，小日本灰溜溜地逃跑了。兩個綹子的人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最高興的要數山妹子了，她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新娘子，她想把自己清白的身子送給心愛的石頭哥哥。沒想到，哪里也找不到張石頭的影兒，卻收到他托人送來的信：
　　山妹子：請讓我再這樣稱呼你一次！你的辣，曾讓我陶醉，讓我驕傲。為了名聲你不惜剁掉自己的手指，為了保住清白血刃淫賊，作為你的男人我該多么自豪。可沒想到只幾年光景你變了，盡管還是辣，卻辣得讓我受不了，你不該為了讓大家下山，脫衣服呀！你在山上呆了這些年，誰敢保證你沒和你的干哥哥“滾地雷”滾到一堆？我不想被人指破了后背。我走了，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不要找我……
　　山妹子讀著信，心在顫抖。突然，她冷笑了兩聲，將手中的信撕成了碎紙片，“石頭，你滾吧！你不滾我還不認識你，你滾了，才讓我看清了你的本性。我辣妹子堂堂正正做人，我要的男人也得光明磊落，天下不少這樣的男人……”
　　幾年后，人們在雞冠山下看到披著紅色的大氅、騎著駿馬的辣妹子，英姿颯爽。緊緊跟隨在她的身邊的是一個充滿陽剛的漢子，不用說就知道，辣妹子找到了歸屬。他們同心協力，消滅了一茬又一茬的小日本鬼子兵，直到抗戰勝利。
　　（責編/章慧敏插圖/樂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