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特別審理關鍵詞：百萬遺產與試管嬰兒

　　 一
　　
　　 張小雨和鐘立是高中同學，兩人的戀情是在校園里開始的。鐘立大學畢業后在重慶做起了服裝生意，僅僅3年的時間，他就成了一個擁有40多萬元個人資產的商人。1999年5月，鐘立回到了四川老家，在縣城最豪華的酒店里，鐘立親手為張小雨穿上了潔白的婚紗。婚后，為了全身心地投入經營，鐘立勸說張小雨辭了職。從那以后，夫妻二人內外分工合作，將一個服裝店經營得有聲有色，到2003年夏天，在他們夫妻名下已經擁有了近百萬資產。
　　美中不足的是，一直希望做爸爸的鐘立4年來始終沒有如愿以償。2003年4月7日，鐘立終于決定帶著妻子去醫院做一次全面檢查。檢查的結果讓兩人都感到很意外，不孕的原因竟然是由于鐘立精液先天失去活力。鐘立說什么也不愿意相信身強體壯的自己在生殖方面會是一個弱者。看著一臉沮喪的丈夫，張小雨安慰他：“沒事的，醫生不是說了嗎，如果堅持治療還是有希望的。”張小雨希望丈夫不至于被這個事實擊垮，畢竟她是那么深愛著他。
　　 為了讓丈夫安心治療，張小雨幾乎承擔了家里家外的一切事務，而鐘立也積極配合著醫生的治療。那些日子，鐘立像是被什么重物壓迫著，往日開朗的笑容仿佛徹底遠離了他們的生活。“我們去領養一個孩子吧？”鐘立很無奈地征詢著妻子的意見。張小雨明白丈夫的心思，她不想讓丈夫帶著某種遺憾生活：“不，我相信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一定會。”鐘立沒有再堅持，雖然他知道，經過這么長時間的治療都沒有一點兒效果，自己是不太可能擁有盼望中的孩子的，可他無法說服倔強的妻子。
　　2004年8月的一個黃昏，鐘立十分神秘地將張小雨拉到臥室，他將一張報紙遞給了妻子。報上有一條關于試管嬰兒的報道，張小雨忽然明白了一切：“你是想……”“我們也可以啊，那樣不僅沒有領養帶來的麻煩，甚至沒人會知道孩子不是我們的。”當鐘立把自己咨詢好的受孕詳細過程告訴妻子時，張小雨猶豫了。這么長時間，張小雨不是沒有考慮關于孩子的事，只是日漸憔悴的丈夫讓她沒有勇氣涉及類似的話題。張小雨也很希望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但她卻從沒想過這樣的方式。“不行，我不想懷上別人的孩子，哪怕我不做母親。”鐘立沒有說話。兩人沉默了片刻，鐘立突然揚起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我真沒出息，我不是男人，活該鐘家斷在我手里。”看著自責的丈夫，張小雨一下子心軟了：“你別這樣好嗎？我答應你。”張小雨緊緊地擁著哭泣的丈夫，她的眼淚也不知幾時淌滿了臉龐。
　　一切都按照丈夫的意愿進行著，幾天后，為了掩人耳目，鐘立帶著妻子前往幾百公里外的成都，在華西醫院附近的一家賓館住了下來。鐘立的態度很堅決，妻子不懷孕絕不回家。醫生十分仔細地對他們講解了關于人工授精的全過程，并讓兩人看了一些成功個案。“手術并不復雜，但它的后果遠遠超越了醫學的范疇，所以，你們一定要認真想清楚。”在確定夫妻倆的選擇后，醫院按規定讓兩人填寫了一張自愿進行人工授精手術的申請表。
　　正如大夫事先說的那樣，手術并不復雜，而且十分順利。當得知妻子終于懷孕那天，鐘立幾乎跳了起來。為了紀念這個特別的日子，鐘立特地到成都一家最有名的珠寶店花7000元錢為妻子買了一根項鏈，吊墜上鑲嵌的心形鉆石在那個特別的日子顯得光彩奪目。假如說從一開始決定接受人工受精到得知自己已經懷孕，張小雨曾經歷了一段極其復雜的矛盾和痛苦，那么，隨著孩子在體內的漸漸長大，那個蠕動的胎兒開始喚起了她天生的母愛，她開始接受了腹中這個并非丈夫的骨肉，也開始為孩子設想未來。但讓張小雨做夢都不曾想到的是，就在一家人歡天喜地地盼望著孩子早日來臨時，一場從天而降的災難卻讓所有的喜悅蕩然無存。
　　
　　 二
　　
　　2005年3月的一天，已經懷孕5個月的張小雨正在家中看電視，鐘立的弟弟鐘志突然打來電話讓她去醫院。原來，鐘立在中午應酬客戶的飯局上突然感到肝部劇痛，送到醫院后經醫生確診為肝癌晚期。為了不讓懷孕的張小雨受到打擊，鐘家人沒有把病情的嚴重性告訴她，張小雨只知道丈夫是急性闌尾炎，需要做手術。一天后，鐘立被轉到市區的一家大醫院。為了減少張小雨的疑慮，鐘志告訴嫂子，因為縣城醫院的條件不好，并讓母親留在家里陪伴嫂子。2005年4月13日晚上，當婆婆又一次接完小兒子的電話后，張小雨十分清晰地看到，婆婆臉上不知何時竟然有了兩道淚痕。“媽媽，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鐘立怎么啦？你快告訴我……”“沒事，他沒事，他一定會好的。”老人說話的瞬間眼淚洶涌而出。“求求你媽媽，我是他妻子，我應該知道啊。”也許是兒媳的哀求終于打開了老人長時間壓抑的悲傷，婆婆再也忍不住內心劇烈的疼痛，她將真相告訴了張小雨。仿佛被重物擊中頭頂，張小雨懵了，她不明白命運怎么會如此捉弄自己，為什么這一切來得這樣突然。兩小時以后，張小雨趕到了市區醫院，此時的鐘立已經說不出話來，當看到妻子出現在床邊，他的眼角突然涌出了淚水。
　　 就在張小雨趕到醫院的兩天后，鐘立終因病情惡化離開了人世。
　　 那是一種怎樣痛徹心扉的悲傷啊，還有兩個月就要做母親的女人竟然失去了心愛的丈夫。張小雨哭暈了過去。在急救室，一個慈祥的大夫看著醒過來的張小雨說：“你不能再過度悲傷了，就算不為自己，你也該考慮一下肚子里的孩子呀。”也許是大夫的話終于驚醒了悲痛中的她，她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強打起精神送走了丈夫以后，張小雨回到了娘家。她希望在剩下的時間里，自己能遠離熟悉的環境，減少來自內心的傷痛，順利生下孩子。2005年7月4日，張小雨如期進入醫院，兩天后順利產下一個5斤3兩的男嬰。為了紀念丈夫，張小雨給孩子取名叫鐘小立。然而做了母親的張小雨怎么也想不到，當她抱著尚未滿月的兒子回到自己的家里時，原有的一切都已經悄悄改變。
　　 家里的房門已經換了一把新鎖，確認自己沒有走錯房門的張小雨只得找到店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店里也變得面目全非，店名也改了。老板是一個中年婦女，她似乎看出了張小雨的憤怒，她告訴張小雨，店面是她一個月前花15萬元從鐘志手上買的，為了讓張小雨相信，她拿出了有雙方簽字的售房協議書。
　　 對于張小雨的出現，鐘家的人似乎并沒有感到意外。鐘立的母親淡淡地問了一聲：回來啦？張小雨沒有理會其他人，她將店里發生的事告訴了鐘志。鐘志鎮定自若地說：“那是我哥哥的意思。”鐘志故意將我哥哥幾個字說得很重。“那讓我無家可歸也是你哥哥的意思？”鐘志似乎早就知道張小雨會問這個問題，他將一份東西遞給了張小雨。如果說回家所面對的一切已經足以讓張小雨感到意外，那么，當她看完那份由鐘立親手書寫的遺囑時，那種意外已經變成了震驚。那的確是鐘立的筆跡，每一個字都仿佛是一記重錘敲打著張小雨：由于本人完全喪失了生育能力，妻子張小雨所生孩子并非我親生，而是一個人工授精的孩子。因此，本人決定，在我去世后，凡本人名下的財產該孩子均無權繼承。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家庭爭端，我特以遺囑方式將所有財產作如下分配：家中現有41萬元現金存款，及價值約40萬元的門面房和商住房各一處，總計約80萬元，另加一部帕薩特轎車。由弟弟鐘志將商品房和門面房賣掉后，按總計價值分別由張小雨繼承其中的30萬元，作未來生活使用，另外50萬元分別贈與母親王建珍和弟弟鐘志，其中母親30萬元，弟弟20萬元，轎車贈與弟弟使用，如房子沒有達到預期價值，從弟弟應得份額中扣除……
　　
　　 那一瞬間，張小雨懵了，她不明白丈夫為什么會這樣，更不清楚事先對孩子抱有那么大期望的丈夫怎么會不愿意承認這個孩子。“我不同意。”張小雨依舊在據理力爭著，但似乎沒人愿意再理會她，鐘志拿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活期存單：“這是30萬元，你帶著你的孩子走吧。”“我的孩子？”張小雨異常憤怒，她對著冷漠的鐘家人說，“我要告你們，我一定要拿回屬于我和兒子的東西！”
　　
　　 三
　　
　　 2006年3月21日，張小雨以丈夫生前遺囑無效，要求承認兒子合法繼承權，并歸還夫妻共同財產為由將鐘志及其母親告上了法庭。隨后，法院對這起特別的財產糾紛案進行了審理。在法庭上，爭論的焦點并非鐘立的遺囑和財產的分配，而是孩子的合法性。作為被告人，鐘家出具了由鐘立親筆書寫的那份遺囑，和鐘立沒有生育能力的醫院證明。而原告張小雨的代理律師卻出示了有夫妻倆共同簽字的申請人工授精的申請書和相關醫院證明。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審理，法庭于2006年4月20日終于對這起特殊的訴訟進行了宣判：根據我國有關法律，經醫院證明確系不孕的合法夫妻，esLlOdkbPF55U3ERzu9T/8sD5h8lLXI+B/5xkuvrxc8=通過合法渠道雙方自愿申請科學方法受孕而生育的孩子享有婚生子女一樣的合法權益。因此，孩子具有依法繼承權。鐘立生前名下財產80萬元及一部帕薩特轎車應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由于鐘立擅自處理了本應屬于夫妻共有的財產，故其遺囑無效，考慮到鐘立父母沒有固定收入，本著尊重其生前遺愿，原告方可根據具體情況實現死者部分贈與愿望。
　　 判決后，雙方都沒有上訴。判決生效的第二天，鐘家歸還了“代為保管”的80萬元。張小雨當即拿出20萬元親手交給了鐘立的父母，她沒有說話，她知道此時此刻再說什么都是多余的。
　　 后記：這是一個十分特殊的案件，它的特殊在于那個非正常渠道來臨人間的孩子。隨著社會科學的發展，一些科學的手段無疑滿足了許多不能做父母的夫妻的愿望，但同時，與之相隨的情感倫理甚至法律問題也難以回避地擺到了我們面前。鑒于此案的特殊性，記者專門走訪了法律專家，希望他們的觀點能夠幫助那些存有相同困惑的人們。
　　律師張建輝：此案的焦點是要從法律上認定這個孩子的合法性問題。按照相關法律，生育權是男女雙方共同享有的，終止妊娠也得雙方共同商定。如果此案中的鐘立在妻子懷孕之后，因為種種原因不愿意再要這個人工授精的孩子，且以文字形式寫下自己的要求，但妻子仍一意孤行，那這個孩子就不應當認定為鐘立的孩子；反之則應該認為這個孩子是他們夫妻的婚生子女，其合法權益受法律保護。
　　 另外，當事人的這份遺囑從法律上來說，至少是部分無效的：首先鐘立將登記在自己名下的夫妻共有財產當成了自己的個人財產自行進行處置，這是不受法律保護的；另外，《繼承法》第十八條規定，繼承人或者受贈人是不能作為遺囑見證人的，而本案中的鐘家人恰恰既是繼承人（受贈人）又是見證人；第三點，《繼承法》第二十八條明確規定“遺產分割時，應當保留胎兒的繼承份額”，而鐘立作為孩子的父親卻在遺囑中只字不提那個人工授精而來的兒子，無疑是剝奪了兒子的合法繼承權。
　　 婦聯干部艾國琳：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家庭財產糾紛，很長時間以來，我們努力致力于改變婦女的家庭倫理觀念，喚醒婦女的維權意識。但隨著社會的進步，一些新的問題的出現使更多的法律難題出現在我們生活中，因此，維護婦女兒童的合法權益絕不僅僅是一項短期工作。對婦女自身而言，應努力增強法律意識，學會用法律手段維護自己和家庭成員的利益。
　　
　　責編/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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