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婚，你得把我抱出家門

　　 與妻結(jié)婚的時候，我是把她抱過來的。
　　 那時我們住的是那種一家一戶的平房，婚車在門前停下來的時候，朋友攛掇著我將她從車上抱下來，于是，在一片叫好聲中，我抱起了她一直走到典禮的地方。那時的妻是豐盈而成熟的嬌羞女孩，我是健壯快樂的新婚男人。
　　以后的日子就像是流水一樣過去。要孩子、下海、經(jīng)商，婚姻中的熟視無睹漸漸出現(xiàn)在我們之間。錢一點點地往上漲，但感情卻一點點地淡了下去，越是這種平靜的幸福，便越容易有變化的幾率。
　　 當生活像水一樣乏味而又無處不在時，哪怕一種最簡單的飲料，也會讓人覺得是一種真正的享受。我有了她，她就是露兒。天氣很好，我站在為露兒買的房子的露臺上，露兒伸開了雙臂，將我從后面緊緊抱住。我的心再一次被她熾熱的感情包圍，幾乎讓我無法呼吸。
　　露兒對我說，像你這樣的男人，是最吸引女孩子的。我忽然想起了妻，剛剛結(jié)婚的時候，她似乎說過一句，像你這樣的男人，一旦成功之后，是最吸引女孩子的。想起妻的聰明，心里微微地打了一個顫，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不起她，但卻欲罷不能。
　　 我推開露兒的手，說你自己看著買些家具吧，公司今天還有事。露兒分明地不高興起來，畢竟，今天說好了要帶她去買家具的。關(guān)于離婚這件原本覺得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竟然漸漸地在心里想象成可能。只是，我不知道如何對妻子開口，因為我知道，開口了之后必然要傷害她。
　　 妻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她依舊忙忙碌碌地在廚房里準備晚上的飯菜，我依舊打開電視，坐在那里，看新聞，飯菜很快上桌，吃飯，然后兩個人在一起看電視，或是一個人坐在計算機前發(fā)會兒呆。
　　 試著對妻說，如果我們離婚，你說會怎樣？妻白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似乎這種生活離她很遠。
　　 我無法想象，一旦我說出口時，妻的表現(xiàn)和想法。
　　 妻去公司找我時，露兒剛從我的辦公室里出來。公司里員工們的眼光是藏不住事情的，在幾乎所有人都以同情的目光和那種掩飾的語言說話的時候，妻終于感覺出了什么，她依舊對著我的所有下屬以自己的身份微笑著。但我卻在她來不及躲閃的一瞬間，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種傷害。
　　 露兒再次對我說：離婚吧，我們在一起。我點頭，心里已經(jīng)將這個念頭擴大到非說不可的地步了。妻端上最后一盤菜時，我按住了她的手，說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妻坐下來，靜靜地吃著飯，我想起了她那種受傷的眼神，此刻分明地再一次顯出來。突然間覺得自己有些不忍，但事到如今，卻只能說下去。
　　 咱們離婚吧，我平靜地說著不平靜的事。妻沒有表現(xiàn)出那種很特別的情緒，淡淡地問我為什么。我笑，說：“不，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離婚。”妻的態(tài)度驟然變化起來，她恨恨地摔了筷子，對我大聲說：“你不是人！”
　　 夜里，我們誰也沒理誰，妻在小聲地哭，我知道她是想知道為什么。但我卻給不了她答案，因為我已經(jīng)在露兒給我的愛情里無法自拔。我起草了協(xié)議給妻看，里面寫明了將房子、車子，還有公司的30%股權(quán)分給她。寫這些東西時，心里是一直懷了對妻的歉疚的，妻憤憤地接過，撕成碎片，不再理我。我感覺自己的心竟然隱隱地有些疼起來，畢竟是一起生活了10年的愛人，所有的溫柔都將在未來的一天變成陌路，心里也有些不忍，但話一出口，畢竟是無法收回的。
　　 妻終于在我面前放聲大哭，這是我一直以來想得到的，似乎是釋放了什么東西一般，幾個星期以來的壓抑都隨著妻的哭聲而變得明朗而堅決起來。陪客戶喝酒，半醉的我回到家中時，妻正伏在桌上寫著什么。我躺在床上睡去，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妻依舊坐在那里。我翻個身，再沉沉地睡去。終于鬧到了非離不可的地步，妻卻對我聲明，她什么也不要我的，只是在離婚之前，要我答應(yīng)她一個條件。妻的條件很簡單，便是再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因為再過一個月，孩子就過完暑假了，她不想讓孩子看到父母分開的場面，而且，在這一個月里還要像以前那樣地生活。
　　 我接過妻寫的協(xié)議，她問我，何寧，你還記得我是怎么嫁過來的嗎？驀地，關(guān)于新婚的那些記憶涌上來，我點頭，說記得。妻說，是你將我抱進來的，但是我還有個條件，就是如果離婚了，你再把我抱出這個家門吧。
　　 這一來一去，都是你做主好了，只是，我要求這一個月，每天上班，你都要將我抱出去，從臥室，到大門。我笑，說：好。我想妻是在以這種形式來告別自己的婚姻，或是還有對過去眷戀的緣故。
　　 我將妻的要求告訴了露兒，露兒笑得有些輕佻，說再怎么還是離婚，搞這么多花樣做什么。她似乎對妻很不屑，這或多或少讓我心里不太舒服。
　　 一個月為限。第一天，我們的動作都很呆板。因為一旦說明之后，我們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這么親密接觸過了，每天都像路人一樣。兒子在身后高興地拍著小手說，爸爸摟媽媽了，爸爸摟媽媽了，叫得我有些心酸。
　　 從臥室經(jīng)客廳，出房門，到大門，十幾米的路程。妻在我的懷抱里，輕輕地閉著眼睛，對我說，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吧，別讓孩子知道。我點頭，剛剛落下去的心酸再一次地浮上來。我將妻放在大門外，她去等公交，我去開車上班。
　　 第二天，我和妻的動作都隨意了許多，她輕巧地靠在我的身上，我嗅到她清新的衣香。妻確實是老了，我已有多少日子沒有這么近地看過她了，光潤的皮膚上，有了細細的皺紋。
　　 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過妻有皺紋了呢，還是自己已有很久沒有注意到這個自己熟悉到骨子里的女人了呢。
　　 第三天，妻附在我的耳邊對我說，院子里的花池拆了，要小心些，別跌倒了。
　　 第四天，在臥室里抱起妻的時候，我有種錯覺，我們依舊是十分親密的愛人，她依舊是我的寶貝，我正在用心去抱她，而所有關(guān)于露兒的想象，都變得若有若無起來。
　　 第五天，第六天，妻每次都會在我耳邊說一些小細節(jié)，衣服熨好了掛在哪里，做飯時要小心不要讓油濺著，我點著頭，心里的那種錯覺也越來越強烈起來。我沒有告訴露兒這一切。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吃力了，似乎是鍛煉的結(jié)果，我對妻說，現(xiàn)在抱你，不怎么吃力了。
　　 妻在挑揀衣服，我在一邊等著抱她出門。妻試了幾件，都不太合適，自己嘆了口氣，坐在那里，說衣服都長肥了。我笑，但卻只笑了一半，我驀然間想起自己越來越不吃力了，不是我有力了，而是妻瘦了，因為她將所有的心事都壓在了心里。
　　 那一瞬間，我的心緊緊地疼起來，我伸出手去，試圖去撫摸妻的額角。
　　 兒子進來了說：“爸爸，該抱媽媽出門了。”他催促著我們，似乎這些天來，看我抱妻出門，已經(jīng)成了他的一個節(jié)目。妻拉過兒子，緊緊地抱住，我轉(zhuǎn)過了臉不去看，怕自己將所有的不忍轉(zhuǎn)成一個后悔的理由。從臥室出發(fā)，然后經(jīng)客廳，屋門，走道，我抱著妻。
　　 她的手輕巧而自然地攬在我的脖子上。我緊緊地擁著她的身體，感覺像是回到了那個新婚的日子，但妻越來越輕的身體，卻讓我忍不住想落淚。
　　 最后一天，我抱起妻的時候，愣在那里不走。兒子上學(xué)去了，妻也怔怔地看著我說，其實，真想讓你這樣抱到老的。我緊緊地抱了妻，對她說，其實，我們都沒有意識到，生活中就是少了這種抱你出門的親密。
　　 停下車子的時候，我來不及鎖上車門，我怕時間的延緩會再次打消我的念頭。我敲開門，露兒一臉的惺松。我對她說，對不起露兒，我不離婚了，真的不離了。露兒不相信地看著我，伸出手來，摸著我的頭，說你沒發(fā)燒呀。
　　我推開露兒的手，看著她，對她說，對不起露兒，我只有對你說對不起，我不離婚了，或許我和她以前，只是因為生活的平淡教會了我們熟視無睹，而并不是沒有感情，我今天才明白。
　　 我將她抱進了家門，她給我生兒育女，就要將她抱到老，所以，只有對你說對不起。
　　 露兒似乎才明白過來，憤怒地扇了我一耳光，關(guān)了門，大哭起來。我下樓，開車，去公司。
　　 路過那家上班時必經(jīng)的花店，我給妻子訂了一束她最喜歡的情人草。禮品店的小姐拿來卡片讓我寫祝語。我微笑著在上面寫道：我要每天抱你出家門，一直到老……
　　責編/彭藝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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