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難盡話老皮

　　罵名遺世
　　
　　1973年9月11日，當時身為智利陸軍總司令的皮諾切特作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指揮軍隊推翻了民選的阿連德政府。那一天發生的事件不但改寫了智利的歷史，亦使老皮成為了20世紀的風云人物之一。
　　
　　2003年9月11日智利軍人政變30周年之際，政變當日自殺殉職的阿連德已被中左派奉為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的化身，拉美和歐洲許多中左勢力執政的國家舉行了一系列的活動來紀念這位烈士，巴黎專門命名了阿連德廣場。而當年的另一位主角老皮則年老體衰、病痛纏身、時日無多，只有家人和少數的支持者陪伴他度過了這一天，國際輿論提起他均冠之以獨裁者和侵犯人權者之名號。
　　
　　溫情一面
　　
　　時間又過了三年，2006年12月10日，老皮再次成為國際輿論關注的焦點。這次是關于他的死亡。此前的11月25日，老皮剛剛度過了91歲的生日，輿論都注意到了一個巧合——老皮去世的當天正是世界人權日，但卻忽略了另一個巧合，當天也呈老皮夫人84歲的生日。那天早上，老皮的精神很好，囑咐家人替他送花給夫人，并叫他的孩子一定要陪媽媽過一個開開心心的生日。在家人慶祝他夫人生日的時候，他們接到了醫院的病危通知。老皮臨終時一直緊握著夫人的手，并呼喚著她的昵稱“露西”。這些被人省略的細節也給這位獨裁者的死加了一點兒人性和溫情。
　　關于老皮的功過是非，眾說紛紜，毀其為殺人暴君者有，譽其功蓋當世者亦多。老皮之后的智利軍方首腦稱，當世難以客觀、公正地評價皮諾切特，要待歷史作出定論。
　　
　　伴侶旺夫
　　
　　皮諾切特1915年11月25日出生，后考入陸軍學校，開始漫長的軍旅生涯。老皮本人沒有什么背景，他的父親是一個普通的海關官員。當時的老皮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幾十年后他會成為智利的主宰。在經歷了1926～1931年失敗的軍人執政后，軍人在智利社會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職業。甚至到40年代，露西亞要與老皮結婚時，她家里人堅決反對，不僅因為門不當戶不對，而且也根本看不到老皮的前途。值得一提的是，露西亞的父親是當時智利政壇非常重要的人物，也正是這樁婚姻給老皮原本平淡無奇的生活帶來了轉機。
　　
　　知遇之恩
　　
　　1971年1月，皮諾切特從智利北部奉調進京，任首都圣地亞哥軍區衛戍司令。時隔一年，他被任命為陸軍參謀長(陸軍第二號人物)：時任陸軍司令的普拉特辭職后，1973年8月23日，老皮被阿連德總統任命為陸軍司令。此時距1933年老皮進入軍校整整40年，老皮已年屆53歲，按常理說，其職業的軍人生涯已到頂峰，軍旅生活也快到終點。據稱，老皮當時給政府的印象是一個沒有野心、不問政治的職業軍人，阿連德總統對老皮非常信任和重視，一再重用他，希望以老皮制軍，來約束軍中的保守勢力。70年代初前往智利制作紀錄片為阿連德政府作宣傳的意大利電影導演、新現實主義宗師羅西里尼曾采訪了任圣地亞哥衛戍司令的老皮，據羅西里尼的兒子回憶，他父親本欲采訪陸軍司令普拉特，但因普不在，就采訪了老皮。老皮稱，智利陸軍是一個民主國家的軍隊，將捍衛合法政府的任何一個決定。老皮在言談中表露出的對政府的忠誠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老皮在最后一次接受采訪(2001年)時稱，當時是智利共產黨推舉他為陸軍司令人選。
　　
　　無奈的選擇?
　　
　　關于1973年9月11日智利軍人政變的起因，至今各方未有定論。老皮的參與開始似乎并不是非常的確定，但最后卻成了決定因素之一。在當時的軍警首腦中，空軍和海軍司令是政變的鼓吹者和發起人，而作為陸軍司令的老皮的態度在9月11日之前并不是非常明確。自1973年初開始，智利陸、海、空三軍和警察中對阿連德統治不滿的高中級軍官便開始定期聚會，討論政變的可能性，并一度對作為實力最強的陸軍的首腦老皮的態度非常擔心。據政變的積極策劃和參與者、11日當天指揮戰斗機轟炸總統府的一位空軍將領回憶，老皮只出席過一、兩次類似的會議，就再也沒露過面。政變的主謀之一、一位陸軍將軍亦稱，老皮對政變的態度不甚積極，更遠談不上是政變的主角。直至政變前夕，空軍司令向老皮表示，無論陸軍態度如何，空、海軍和警察都將發動政變推翻阿連德政府。這時老皮才明確表示將參與行動。
　　2003年，在政變30周年紀念之時，出現了許多的親歷事件者回憶錄及記錄片，但各執一辭的口述實錄非但無助于了解歷史的真相，反而造成了對當日事件的多種詮釋。據稱，9月10日晚，即政變前夜，阿連德還與老皮通了近一小時電話，老皮再次表示軍隊將忠于政府。政變當日，阿連德還一度擔心老皮的安危，認為他可能已遭政變軍人綁架。有一種說法認為，老皮雖然不贊同阿連德政府的政策，但也不希望軍方干預。但陸軍中大部分高級將領和眾多中低級軍官均是政變的支持者，空軍、海軍更是力主采取軍事行動，如果老皮反對政變，屆時服從老皮指揮的軍隊與政變部隊之間一場血戰在所難免，有從流血政變演變為內戰的可能，后果難以設想。權衡輕重，老皮還是選擇了參與，以避免大規模內戰的爆發。被政變部隊飛機用火箭轟炸起火并濃煙彌漫的總統府成為當年最令人震驚的歷史畫面之一，亦被認為是軍人用暴力手段推翻民主政府的鐵證。而據軍方知情者透露，老皮下令轟炸總統府目的不是為了屠殺，意在震懾，使抵抗者放棄幻想，不再做無謂的犧牲。據稱，在總統府被炸后，阿連德要求他的隨從離開總統府，避免傷亡。在圣地亞哥城內部分地區的左派的抵抗亦明顯減弱。還有一個細節，在政變前一天，對政變前景并不確定的老皮把家人送到了智利與阿根廷邊境的一處軍營，該軍營的指揮官是親阿連德人士：這樣萬一政變失敗，其家人可以很快逃往阿根廷，即便未能成功逃脫，老皮也可以說自己是被脅迫的。政變成功了，那位可憐的指揮官被捕，后被發現“自殺”于牢房。
　　
　　開弓沒有回頭箭
　　
　　無論老皮在政變前的態度如何，但在決定參與之后，便絕不回頭。老皮指揮了政變，推翻了阿連德政府，建立了軍政權。由于老皮并不是從一開始力主政變，因此最早組織、策劃政變的空、海軍包括陸軍中積極參與的將領均對老皮在政變后成為軍政府領袖不服，認為他是摘桃派。應當說，政變之初，老皮的地位并不牢固。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老皮專門成立了凌駕于軍方之上、擁有絕對權力的國家情報局，重用特工，以鐵腕治國，用肉體消滅的手段鎮壓反對派，致使數千人遇難，另約千人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同時重點清除軍中可能對自己權力構成危脅的勢力。到1977年，陸軍中參與政變的14名將領中只有四名仍在役，其余的或被迫退役或非正常死亡。政變主角和最早的策劃者、擁有較大號召力的空軍司令里將軍亦因對老皮獨攬大權不滿而于70年代末被迫辭職。從此直至1989年，智利國內再無可以挑戰老皮權力的人物出現。在經濟上，老皮重用芝加哥經濟學派，放手讓專家治國，實行市場經濟和推動自由貿易，在80年代拉美其他國家經濟陷入停滯的情況下，智利經濟一枝獨秀，成為地區的經濟樣板。在七八十年代軍事政變和軍政府現象相當普遍的拉美，老皮領導下的軍政權在經濟、社會方面的成就為拉美同時期所僅有，老皮亦借此成為最出名的獨裁者。
　　
　　痛下殺手
　　
　　老皮另外一項為人痛恨的創舉是臭名昭著的“神鷹計劃”，這使他成為當時最受國際社會關注亦最令人生畏的獨裁者。70年代的拉美普遍軍人當道，在老皮推出“神鷹計劃”之前，各個軍政權情報部門之間沒有工作聯系。智利軍政權的反對派可以在其他拉美國家活動，反之亦然。老皮則提議拉美軍政府的情報部門之間互通有無，聯合打擊反對派。在老皮的倡議下，巴拉圭和阿根廷的軍政權首先加入，后來，烏拉圭、玻利維亞、巴西、厄瓜多爾和秘魯的軍政權也先后響應。到70年代末，該計劃使得一個“恐怖的南美洲聯合體”隱然成形，天羅地網已經全面鋪開，拉美軍政權的異議分子再無容身之處。
　　皮諾切特軍政府的廉潔也曾倍受贊揚，與常見的拼命斂財的其他軍人統治者不同，老皮本人的自律一度是其個人操守和軍政府素質的一大亮點。但2004年底查出老皮在美國的一家銀行擁有近2000萬美元的存款，使其所謂“惟一一個不曾偷竊的獨裁者”的神話徹底破滅，也使其歷史定位最終成為“侵犯人權和腐敗的獨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