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爾蘭簽署期限婚姻

　　林東在愛爾蘭國立都柏林大學奎恩商學院取得碩士學位后，又工作了兩年，方才辦理下來了我的簽證手續。等到我終于獲準了居留后，距離當初他前往愛爾蘭已是7年。我們都已是而立之年——再不結婚，可就真的趕不上生孩子了。
　　忘了解釋了，愛爾蘭是全世界結婚率最低的國家，作為一個信奉天主教的國度，這個國家是禁止離婚的。因此，我和林東都明白結婚意味“終生監禁”，不管將來是否幸福，都不得不搭進去一輩子。很多適逢婚齡的男男女女們大都選擇觀望，遲遲不去婚姻登記部門辦理手續。在他們看來，結婚屬于一錘子買賣，賺了也就罷了，要是虧了，可就連翻本的機會都沒了。誰都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愛爾蘭流行不婚和晚婚。
　　可我和林東都已經等不及了，再拖上幾年，到時候有了孩子是像兒子還是像孫子？不行，得馬上結婚。
　　和林東手牽手走進了籠罩著神秘色彩的都柏林市政局機關辦公大廳。順著箭頭指示找到負責辦理結婚手續的“入口處”，迎面是一個碩大的液晶顯示屏，上面對結婚須知等注意事項作出了詳細的說明：本處只辦理結婚登記手續不辦理離婚手續，但這并不意味著每個愛爾蘭公民只能和自己唯一的配偶廝守一生，因為本國實行期限婚姻，男女雙方在締結婚約時可根據多方面因素考慮，協商決定婚姻關系的期限，婚姻期限從1年到100年。在本處登記備案后生效，期限屆滿，婚姻關系即告終止，雙方當事人如有繼續共同生活的愿望，可辦理延緩登記，延續婚姻關系……
　　這完全出乎了我們的意料，在決定結婚前，我們誰都沒事先來入口處詢問過，身邊的朋友也沒有提醒我們愛爾蘭實行的是期限婚姻——我倆呆立在那里，有點像兩個被宣告了死刑的囚犯忽然獲悉可以被無罪釋放的解脫。
　　站在辦理婚姻登記手續的觸摸屏前，我們根據系統提示分別輸入了個人情況，系統經過核實后確認了登記結果。然后就要求我們雙方協商選擇婚姻期限，可選擇1年～100年不同的期限，并且顯示出一行紅色的小字：“系統說明：由于辦理婚姻延續的費用較高，請選擇你認為最為適合的婚姻期限。”我和林東有點發蒙，本來是橫下心豁出去這一輩子了的，可面對自己自由選擇期限的時候，我們倆那點信心又都動搖了。林東小聲說：“要不，我們先結1年的試試？”心里有點不爽，戀愛10年了，臨到結婚了才選1年？林東看我面色不善，趕緊補充：“我估摸著這玩意按年收費，時間越長越貴，大不了明年再來續嘛……”
　　好像想想也不錯，去超市買點心還能試吃呢。不就是一年么，萬一不合適，對雙方都好。我倆對視了一下，終于一起選擇了最短的1年期限。系統立即予以確認：“雙方婚姻關系成立，婚姻期限1年。”接下來，進入結婚登記我們最關心的最后一個程序，系統顯示出辦理1年期婚姻登記所需要繳納的費用——“結婚證書工本費2000鎊！”
　　我們都有一種想砸了這臺機器的沖動，2000鎊，折合人民幣26000多元，搶錢呀！這幾乎相當于我們倆一個月的收入總和了，雖然已經被提示過費用不菲，但這個價碼還是實在太過分了。很不情愿地刷了信用卡，于是，兩本如同法典般厚的結婚證便擺在了我們面前。
　　有沒有搞錯？結婚證而已，需要搞得像《辭海》這樣厚嗎？我拿起一本，打開細看，第一頁上這樣寫道：“為保證雙方當事人適當履行婚約，順利完成1年期婚姻期限，特此明確雙方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權利義務。”下面則分十二編、三百六十五章、兩萬一千九百款詳細地規定了雙方的權利義務，以及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義務應承擔的責任。
　　林東有點慶幸地對我說：“幸虧我們選擇1年期，如果選擇100年期，結婚證還不得車拉船裝，那工本費至少得花上幾百萬。”我們悻悻地回家，捧著沉重的結婚證書，嘴里咒罵著該死的入口處，也終于明白為什么盡管可以期限結婚，但愛爾蘭的結婚率還是這么低了——這樣的收費，有人心甘情愿結婚才怪！
　　回家拿著我們的結婚證翻來翻去，我發覺上面的規定已經細化到婚姻生活中的每一分鐘了，包括丈夫有義務幫妻子洗碗、妻子分娩時丈夫有義務在產房全程陪同……我和林東感慨，要是誰能完全做到符合結婚證書上的要求，絕對是21世紀最優秀的模范丈夫（妻子)。
　　雖然結婚證羅列了很多不按照結婚證履行義務將承擔的不良后果，我和林東還是很快把這兩本裝潢精美的結婚證跟《圣經》擺在一塊當裝飾品。只有偶爾兩人發生爭執，需要判別誰對誰錯的時候，才會去翻結婚證作為“定罪”的依據。可最后的結果就是，“罪名”尚未定下來，我們已經一不小心發覺了對方更多與結婚要求相悖的言行舉止……
　　完全不實用嘛！我倆下定決心擯棄了這兩本結婚證，決定中為西用，領著愛爾蘭的結婚證過中國式婚姻。這下就輕松了，誰也不吵吵什么權利義務責任后果了，按照做丈夫做妻子的本能行事，我累了他多做點，他太辛苦我多擔待點，工作賺錢過日子，一年時間也沒什么吵吵鬧鬧，轉眼就到了該續約的時候了。
　　打電話回國咨詢民政部，結果很讓我們沮喪，因為我倆都辦理了移民手續，已經加入了愛爾蘭國籍，因此不能在中國拿9塊錢的結婚證，我們很肉疼地決定把打算買車的10000鎊先用掉，先續個5年。
　　這次可就輕車熟路了，我發現觸摸屏上有個費用查詢按鍵，一時好奇就點擊了一下，我倒想看看最高期限100年結婚手續到底要多少錢。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100年期結婚證書的工本費僅為50便士——0.5鎊，折合人民幣6塊錢。“這怎么可能，準是系統出了故障。”林東嘴上說著，右手按下了證書預覽按鈕。呈現在我們眼前的百年期結婚證書只是一頁薄薄的粉紅色紙片，上面寫著這樣幾行文字：“尊敬的先生、太太：我不知道我的左手對右手、右腿對左腿、左眼對右眼、右腦對左腦究竟應該享有怎樣的權利，究竟應該承擔怎樣的義務。其實他們本來就是一個整體，因彼此的存在而存在，因彼此的快樂而快樂。最后，讓這張粉紅色的小紙片帶去我對你們百年婚姻的美好祝愿！祝你們幸福！都柏林市首席法官：吉米·里莫。”
　　我看著林東：“敢選不？”林東也盯著我：“你決定了嗎？這一下按下去，咱倆可就真成了一根繩的螞蚱，再也甭想分開了！”我點點頭，有點舍生取義的慷慨：“我豁出去了，這輩子就跟定你了，將來你別讓我為了現在的決定后悔。”林東笑了，拉著我的手，一起點下了“100年”的選項。
　　揣著那張薄薄的粉紅色紙片，我和林東直奔車市買了輛全新的BMW1系轎車，馳騁在都柏林的街頭，我忽然覺得開車的林東從未像現在這般帥氣過——這輩子，他將是我惟一的愛人，我們已經孤注一擲沒有了退路，可婚姻這東西，往往也只有在破釜沉舟的時候，才能綻放出最燦爛的光輝——兩個人去結婚，又有誰不是打算廝守終身白頭偕老的呢？
　　（蘇林薦自《好日子》)